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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剖几首诗
日期:2018-01-26 作者:李双 纳兰 阅读:

解剖几首诗

         【编者按】写诗,仅有埋头不停地写是不够的,还需要高手的点拨。

           在河南古城开封,有一批认真写诗并研究诗的诗人,他们不仅勤奋写作,还相互切磋技艺,在当今诗坛确实难得。

          今天,诗评媒推送开封诗歌学会会长李双、副会长纳兰等对几首诗的解剖,两人没有当今诗评的过分溢美,而是剔骨析筋,直指病根。这样的评析对作者醍醐灌顶,对读者大有裨益

  分别颂

  秋水

  我们穿过长堤上浓荫的柳树

  秋风正吹拂古老屋顶

  也吹过你我,曾经交换的肉身

  这肉身带来的快乐,曾经使我眩晕

  像是失忆症的愈合与反复

  流水冲刷河床,留下自然的雕刻痕迹

  这至柔之物的伟力

  即使万仞峰峦也不可与之对抗

  看惯了时间遮掩的幕布

  最想的是扯下这秋风的一刹

  看遍衰叶褪尽的山林

  干净又决绝,何尝不是杀身成仁的快感

  是啊!你我更是如此

  还是向着残败的荷塘说声再见

  那秋霜正白的往事

  也不过一盏薄茶

         

        纳兰点评:开头一句交代某人某事,无论是浓荫的柳树,还是柳树的浓荫,词序的颠倒未能加赠诗意。虽然也能明白在这句诗歌里用柳树一词所蕴含的“折柳送别”的古典意蕴。

         秋风正吹……  也吹……,我个人是反感这样的句式的,看似一个动词连带出了下一个句群,但跳跃性不够了,没能给读者造成审美的难度和时间上的逗留阻滞。作者从外界事物,转换到自身的感知。“肉身”的快乐和晕眩,可惜太笼统了,读者并不能精确感知是怎样的快乐,而且你的快乐和晕眩,与我有何关系呢?之后写到失忆症,愈合与反复这样的表达也完全是词语的惯性黏连,顺带而出的东西,也不准确。难道失忆症是一种外在的伤口吗,只有伤口才需要愈合吧?

        流水冲刷河床,留下自然的雕刻痕迹。这样平铺直叙句子,既没有事物本身的诗意呈现,也不触及内心。也只是一个泛泛的存在。有它不多,没它不少的感觉。接下来继续阐释流水的柔善,这略显说教。

  扯下秋风的一刹,也不能让人搞清楚你扯下的是怎样的一刹。看不到你诗歌中所使用的词语与词语碰撞而出的火花,也看不出你使用词语的诚意与用心,一种为了抒情而临时拼凑的意象,就想为了应付和迎合上级的检查,而摆出的“面子工程”。你所静心铺排的场景,无法掩盖一场苍白无力的抒情。这至多不过是一首做了些许奢华包装的廉价商品

  雪天的几种颜色

  刘鑫

  老屋内的收音机唱着豫剧

  声音很大,像外面急忙的雪

  狗吠从另一条街传来

  辨不清黑白

  斑鸠是灰色的,在高高的杨树上

  眼睛进了沙子

  但村委会的红旗很艳

  寒风中,像一团火

  它飞过去,以百米冲刺的速度

  狗又叫起来

  这次它看到了

  是村长家的,披着雪的外衣

         

        纳兰点评:这首诗略显失败,读完让人抓不到重点。张力的,思想性的冲击或许不够。雪天的几种颜色,也不那么具有典型性。灰色的斑鸠,眼睛进沙子,也只是停留在事物本身,事物与人之间的血脉没有打通。

  像一团火的比喻,又过于陈旧。

  对现实有批判而又力道不够,拿捏不准。

  有凌乱的感觉,收音机,声音,狗吠,村委会的红旗,这些事物有什么内在联系吗?

  一条狗成了这首诗的主角

  大雪

  李春雨

  此刻,天空道路己白成一片

  屋檐覆盖苍凉

  此刻,千里江山与我无关

  雪,渗入史书和人间的头骨

  零度以下的灵魂

  有过不可言喻的隐晦

  有过尘世的欢喜。

  这些年,书案上的石头碎了还是石头

  身体里的石头

  碎成了流水的声音

  胸怀日益深邃

  一只猛兽,日渐驯良

  纳兰点评:诗中呈现一种开阔的气象。雪在作者笔下不仅是对事物的掩盖和净化,也是对历史和灵魂的纠正与净化。前两段的写景,与后两端的抒情言志,略显脱节和断裂。后两段对整首诗有提升作用,是表现精神高度人格境界诗句。“身体里的石头/碎成了流水的声音”,我觉得是一种“泉声咽危石”,也就是说一种把痛苦转化为诗的能力

   

  冰河印象

  李前锋

  冰河上面,没有波涛

  那些波涛

  已经归隐了冰河

  蓄满风的芦狄,此刻是弦乐

  它们正在播放雪原和云朵

  土著居民的花喜鹊

  有一句没一句的对着情歌

  鸟巢安坐于树梢

  这里的爱情

  都高于生活

  我听见

  上一场雪消融着这一场的雪

  下面的绿色吸吮着上面的白色

  青春的骑手

  踏过冰河

  那首渔歌

  还在帆船上调着音色

       

         纳兰点评:本诗试图揭示事物的隐秘。开头的两句:

  冰河上面,没有波涛

  那些波涛

  已经归隐了冰河

  我觉得第一句有些多余,就好像有人问你,你吃饭了吗,你回答说,我吃过了,我不饿。后一句的我不饿,就显得多余。总是犯着过多解释毛病。说一句,之后再解释,你是怕读者看不懂吗?所以第二句可以改成“蓄满风的芦狄/它们正在播放雪原和云朵”。

  至于花喜鹊,是不是土著居民,或者是非洲移民,有什么大的区别吗?你用土著居民来形容花喜鹊,多余。事物本身就是有光泽的,形容词只会缩减事物的光芒,而不是相反的无限扩大这份光芒。“这里的爱情高于生活”,是谁给了你权利去定义去下这个结论的?诗应该是指向真理,而不是真理本身,诗应该把下结论的权利交给读者。

  那年

  曹文生

  那年,石榴树上的花喜鹊

  挪窝了。

  只剩下一个老人

  仍在树下。

  彼此的肉身,胜于思想的流水线

  他坚守着的,是一片乡村灯火

  和风吹过的土地

  庄稼,每年都会从祖辈留下的土地上

  长出,偶尔也长青草。

  一只鸟来了,另一只鸟走了

  还有一只下落不明

  此刻,我看见下山的牛羊

  比上山时少了一些

  这多像村里人,他们把更荒凉的日子

  扔给了失眠

  这么多年,邮寄回来的事物

  除了数不尽的人民

  还有一张崭新的离婚

  和一根拐杖。

         纳兰点评:“庄稼,每年都会从祖辈留下的土地上/长出,偶尔也长青草。”

  这样的叙述,就像是天是蓝的,水是清的,云是白的,众人都看得到的景象,那不是诗,那不是诗意的发现。土地上长庄稼长草,这个不用你教。

  “此刻,我看见下山的牛羊/比上山时少了一些”

  这两句还像回事。似乎隐有所指。能让人联想到有些人在出生,而有些人在死去。

  把更荒凉的日子/扔给了失眠。这一句,也是有效表达。

  结尾三句,渐入佳境整体上诗意不够浓缩,没有把手握成拳头。

  马路睡了  

     

  李君莲

  马路就睡在夜的臂弯

  引导汽车行人步入正途的栏杆

  呼啸着走了

  去追赶一个叫做夜猫的物种

  汽车的尖叫声

  被遗忘在风中摇动的店铺前

  从窗户散发出的食物味道

  正引诱着一叶流浪的胃

  那只脚上套着银环的白鸽

  似乎不安于夜的宁静

  啄起一些语言碎片

  把它播种在大雪的身后

        

        纳兰点评:马路就睡在夜的臂弯。作者已经开始让事物脱离旧有的秩序,在宏大的视野中格物致知。

  写栏杆,夜猫,事物与事物之间的关联度不够,跳跃性也不够,想象力与对事物的敏锐感力与精准的语言呈现也不匹配。食物引诱流浪的胃之句,也停留在表象层面,更深层的意蕴需要你去挖掘去诗意的呈现。

  那只脚上套着银环的白鸽。这一句,有你细致的观察。细节的精准,可以让诗句更真实可靠。值得表扬。

  语言上基本过关,技术和技艺上仍需提高。诗的跳跃性,表达的鲜活,思想性的富足,都是需要注意的。

  在人间

  静水流深

  经常强调的孤独

  在他们走后我收到了。

  深夜或雾里行走时自己的一声咳嗽

  有时黑色有时白色

  他们并不相爱

  活着时争吵

  死后却安静地又在一起

  爱与不爱

  原来只有在分别之后才能知道

  就像我对他们的抱怨

  从此可以分为两种了

  一种是以前自己说过的

  一种是以后说给自己的

        

         纳兰点评这一首诗感情真挚,能引发共鸣。这是一种情到浓处的真实流露。语言不通过修辞和技巧,仅仅因为自然,就有冲击人心力量。这首诗,也不需要过多阐释,因为懂的人会懂。

  白马寺

  秦彩霞

  东汉,永平

  驮满经卷的白马抵达洛城

  蹄声得得,驮来的是风尘、星月和福音。

  从此,一朵莲花上的寺院盛开

  木鱼敲响深夜

  白马镇守山门

  菩提道场的早课之因收获晚课之果。

  进进出出,善男子 善女人

  多少年之后

  我循缘前来

   

         纳兰点评:“一朵莲花上的寺院盛开”,正是一叶一如来的诗意阐释。

  “菩提道场的早课之因收获晚课之果”,这是一句诗眼,是这首诗的“龙筋”。

  因果关系,是最重要的一个真理般的发现。

  写景诗,最忌讳对景物的描绘,而要有生命体验心理波动。写景也是为了抒情,崔颢写黄鹤楼,最终的落脚点还是“烟波江上使人愁”的一个愁字。共勉。

     

  手机

  王东晓

  一部手机

  像收割机一样,收割

  前夜的暴风雪

  而后融化成空寂的冰原上驱蜷身体的群狼

  仿佛是闭上眼睛的空鸣仍在等雪的降临

  雪,足以将手机中每条讯息冰冻成问天的木水桶

  此刻,空气温度信仰是我的导师。

        

        纳兰点评:收割暴风雪,带劲。句子杂糅,无非是冰原上的群狼在等待雪的降临。问天的木水桶,是个什么鬼?

  空气中温度的信仰是我的导师。你信仰的是空气,还是温度?

  写一个人

  庞娟

  在一首诗里写一个人

  必须踢响石头的声音,打开黑暗的门

  偿还利息。

  字与字之间长满了草木之心

  像是喧哗的大厅里拥挤着宁静

  只能在自己的妥协中疼痛

  黑暗也疼,如是石榴般发红

  看着一首诗完成,被隐埋在尘土的寂静

  那里,黑暗比光明明亮

  李双点评:在后现代主义语境下,对诗歌文本作技术性分析无疑是一种冒险(两者是一种反向的关系),注定要失败。无限的指涉性只存在于诗歌文本内部,比原作走得更远的阐释已经与之没有关系了。当我们谈一首诗的时候,我们谈的仅仅是从它里面“拿”出来的东西,是作者复杂个体经验,生活广度,甚至阅读纵深与我们重叠的部分。但我们还是要做这个工作,因为我们这个群体技术上的未完成,方向上的不明晰。

  有一则寓言,拿一把水果刀将地球一层层的削去,始终没有找到地球的重心何在。同样的,当我们对一首诗进行多重聚焦般的分析和拆解,诗意悄然避开了我们。这就是现代诗歌的“整体性”大于诗句本身,就像“字与字之间的草木之心”。

  庞娟这首诗有一个可喜的变化,即自觉地抵制空洞化的陈词滥调(诗歌一直是语言腐败的重灾区),避开虚假的泛抒情,语言的内敛加重了诗句的重量。比如,以“黑暗”与“光明”的并置打破两者简单的二元对立关系,让“黑暗比光明明亮”,给悲剧抹上亮色,使其具有苦难的浓郁气质

  ——————

         张丹点评:这首诗题写“写一个人”,实际可以分成怎样写一个人和写一个怎样的人两个部分。但这两个部分在这首诗里的实际情形却是交织的,互指互为的,既指向语词本身,又指向人。在一首诗里写一个人,当然首先碰触到的石头当然是语言。要小心的将这个人的整体性安放进一些刚好的词语和词语之间的断裂或因此造成的语气中。因此,“必须踢响石头的声音,打开黑暗的门”。并非真的有石头或门,而是对所写的人进行的一种器质性安放。字与字之间,实际上是在这个人的整体性之中,存在着“草木之心”。喧哗的大厅里拥挤着宁静,正是对发出声音的每个汉字之间的语音断裂的实体化。我们连贯说出语句的时候,每个字之间的语音断裂则被遮蔽了,作者在这里敏锐的找到了狭窄的裂缝和空间,但对诗中要写的人而言,这是一种无奈的充满痛感的妥协,是整体性不得不面临的崩坏感。诗人用象形的诗句,甚至用语言本身,让我们感觉到这个人遭受受压迫和碎片化的一种日常状态,以及其心向存在的此在。然后接下去,“黑暗”“隐埋”“寂静”其实都是一种海德格尔所谓存在被遮蔽的状态,但由于人有主体性,因此,石榴般发红,比光明明亮的可能性依然隐隐可见。事实上我们就这样看见了这个人的日常(遮蔽)及理想(去蔽)。但个人觉得这首诗的表达还不够完整,作者依靠的感觉还缺少成形的观念为前提,因此还是一种感觉,或感受的临摹。

  李双 , 1969年12月生于河南杞县。习诗多年,有作品发表。开封市诗歌学会会长。

  纳兰  原名周金平,  80后 ,中国作协会员,开封市诗歌学会副会长、秘书长。

  诗评媒编辑部信箱:shipingmei001@163.com

  法律顾问: 河南有道律师事务所主任    马  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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