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你对儿时的快乐还有记忆吗?
郭晖:当然,我是家中惟一的女孩儿,虽然有两个哥哥,但他们都让着我。父母也宠我,经常给我讲居里夫人、爱迪生、吴健雄的故事。爸爸毕业于浙江大学,是茅以升的追随者,他希望我走科学家的道路。可我更喜欢社会科学,喜欢看安徒生的童话,李清照的诗词,勃朗特姐妹的小说。
笔者:你感觉自己是一个特别聪明、智力超常的孩子吗?
郭晖:小时候总这样认为,总认为自己是最优秀的,理想就像商店里的花衣裳,只要我想要,就能买得来。其实,小孩子的想法是多么简单幼稚啊,谁家的孩子不宝贝呢?谁家的孩子不自信呢?长大后才明白,其实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智力普通,相貌普通,家境普通。
笔者:如果没有这一次事故,你能推测一下你的生活之路吗?
郭晖:也许连大学也考不上,因为在我们那个年代考大学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我小学那个班里的同学后来大都落榜了,上了技校,现在又下岗了,经商干个体。
笔者:你相信命运吗?
郭晖:我真的说不好,我当然是一个唯物主义者,但有些事真是让人匪夷所思,比如从一个健康少女到一个高位截瘫患者,这中间是一个多么遥远的距离啊,需要经过很多很多错误的路口。可奇怪的是,这么多错误的路口碰巧都让我一个人赶上了。我现在三十多岁了,真的还没听说过像我这样情况的特殊病例……
——摘自笔者与郭晖的对话
1,郭家小女初长成
●儿时的她似乎无所不能,她喜欢小人书,可以去当文学家;她崇拜陈景润,可以去当数学家;她常常对着大自然幻想,还可以去当科学家……
●这蚂蚁、蝌蚪般的字母,叽叽喳喳的鸟语,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儿童的好奇,很快就忘记了。她没有想到,这却是她未来人生和灵魂依托的温馨家园……
她曾有一双弹跳如簧的腿啊。
在邯郸市邯山区实验小学读书的时候,郭晖喜欢跳舞、长跑,她穿着漂亮的裙子,跑着,跳着,风的翅膀轻轻地擦过耳翼和双腿,飘飘欲仙,像童话中的白雪公主。她还是班里的卫生委员,教室在高高的四楼上,擦玻璃,她的双腿像猴子一样紧紧地缠住窗框,身体探出窗外,摇摇欲坠,和蔼的女班主任吓得脸色煞白,她却在摇着小辫,做着鬼脸,嘻嘻地笑……
一次体育课上比赛爬杆,她上不快,急得直哭。傍晚的时候,从浙江大学毕业的专门从
事力学结构设计的父亲在操场上耐心地教她,告诉她如何用力。她那十颗蒜瓣般精灵的脚趾认真聆听,心领神会,合力团抱,脚窝一用劲儿,“蹭”地就上去了,灵巧得像邻居家里豢养的猫咪。
父亲悠悠地笑了,笑成了西天蜜汁般明红的晚霞。
她会劈叉,双腿像圆规一样,从0度打开到90度,再到150度,直到180度,整个身体渐渐地由一个“大”字变成了一个“土”字;她也会前滚翻、后滚翻,身体像小刺猬那样蜷曲成球状,在草坪上或毯垫上滚来滚去;她还会跳新疆舞,脖子像木偶一样能机械性地错位摆动,两颗黑白分明的眼球也像钟表里的猫眼儿,调皮地左右跳跃。女老师很惊奇,让她上台表演,班上的小朋友高兴得像秋后的石榴,一个个全笑破了肚皮。
她跳“采蘑菇的小姑娘”、“我们的祖国是花园”,两条新藕般白嫩的小腿,像小鹿一样轻灵欢活,又像皮鼓上跳跃着的两柄健美的鼓槌。
国庆节的时候,学校挑选了四个人,到市里参加舞蹈表演赛,她是其中之一。没有新衣服,别的小朋友的家长都去了商场,只有她的妈妈舍不得,去借了一个叫林洁的小朋友的。她委屈得直抹眼泪,赌气不吃饭,摔筷子,踢餐桌。农专毕业的精于花卉园艺的妈妈不急不躁,洗净双手,打开化妆盒,为她擦脂抹粉,点绛画黛,转眼之间,镜中的她就笑成了一枝春雨初歇的梨花……
她当过语文课代表,喜欢小人书,喜欢古典诗词。也当过数学课代表,父亲是南方人,
学工科的,经常给她讲陈景润、居里夫人、爱迪生、吴健雄的故事;她还当过少先队中队长、校广播站的播音员……
她干什么事都很专心,和小朋友们一起打扫教室时,粗糙的扫帚把手指磨破了,流着血,也不喊疼。
她还是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姑娘,喜爱幻想,常常好奇,鸟儿晚上睡在哪儿呢?它们的家里有电扇吗?有巧克力吗?有小人书吗?
她在一天天地长大,她的疑惑也越来越多了,时时去想,时时去问,问得爸爸妈妈都答不上来了。
像大多数懂事的女孩子一样,八岁时,她开始自己洗手绢、洗衣服,帮母亲劈柴、生煤火炉、择青菜。有一次,住在三楼的家里的水管堵塞了,她用小铁桶去远处的楼上提水,跑了一趟又一趟,小手指们都冻成了透明的红萝卜……
我写以上的文字,无意对本书的主人公进行美化。因为在当今的城市里,有哪一个家庭不把自己的孩子当成王子或公主呢?有哪一个孩子不是聪明可爱的呢?每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都是一颗不可预知未来的种子啊,就像苗圃里拥拥挤挤的树苗,每一棵都是完整的,都可以长成一株健壮的参天大树,关键是在未来的生命历程中被植立在什么地方,遭遇到什么样的风雨和刀斧。
命运往往很是莫名其妙呢,有时候,你更优秀,更努力,可最终成功的偏偏不是你,好像是冥冥中有一双神秘的手在刻意地戏弄着你。
其实,未来本就是一个不可预测的未知数,你只需凭着自己的兴趣,努力地往前行走就可以了,至于成功还是失败,那是以后的事。成功了,你品味到了胜果的酸甜,失败了,你体验到了过程的苦辣。酸甜苦辣本来就是这世界上悲喜不均、多彩纷呈的芸芸众生啊。
从这个意义上讲,郭晖虽然心比天高,但她和绝大多数家庭里快快乐乐、普普通通的聪明的孩子一样,他们都有着自己的憧憬和追求,他们的将来或许很成功,或许很平淡,或许很安顺,或许很坎坷……
但不管怎样,这时的郭晖还无所不能。她参加过市里的舞蹈比赛,可以去当舞蹈家;她喜欢小人书和古典诗词,可以去当文学家;她爱好数学,崇拜陈景润,可以去当数学家;她常常对着大自然幻想,还可以去当科学家……
生命给她展开的是一个无限的世界,她可以任意地去选择,任意地走下去,走下去……
▲小郭晖的画同她的梦想一样绚烂(图片配文)
读小学三年级时,国家开始推行英语教学,在一些小学里做试验。她所在的街道小学也象征性地组织了一个课外英语学习班。她兴趣很高,就报名了。她的确是一个天生喜爱学习的姑娘啊。
上了几次课,教会了26个字母。不就是26个字母嘛,与汉语拼音相仿,只是读音稍有差别。字母和字母连起来不就是英语单词嘛,比我们汉字可是差远了。外国人就是这样说话的?叽里咕噜,像鸟语一样,能相互听得懂吗?难道在这蚂蚁、蝌蚪般的字母里,也蕴藏着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海?瓦特、爱迪生是如何进行发明的呢?华盛顿、林肯是如何发号施令的呢?还有,斯威夫特的儿童文学《小人国和大人国》实在太有趣了,马克?吐温的童话小说《汤姆?索亚历险记》真是太好笑了,这些都是用英文写成的吗?
她想不透,这世界上好多好多的事儿真是让人想不透呢。
一天早上,她起床后,突然对父亲说了一句:“Good morning, Dad﹒(早上好,爸爸。)”第一次听女儿用英语说话,父亲好兴奋啊,猛地把她抱起来,一下子就抛上了天。只可惜当女儿落下来的时候,高兴得有些发狂的父亲没有接住,女儿被重重地摔在了地板上。她趴在地上,疼痛地挣扎着,迟迟站不起来,像一个高位截瘫的病人。
这是她最早接触英语,但只有几个月时间。
这蚂蚁、蝌蚪般的字母,叽叽喳喳的鸟语,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儿童的好奇,很快就淡忘了。
她万万没有想到,这一扇静寂的小门后面,却是一个浩淼的海洋,一个繁华的世界,却是她未来人生和灵魂依托的温馨家园……
2,黑色的种子
●暖洋洋的大操场像一张圆圆的香喷喷的烙饼,他们这些饥饿的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叫嚷着,蹦蹦跳跳地玩闹着……
●女伴儿拉住她的手,两个人一同助跑,一同起跳,向“大海”跳去。
●她万万没想到,灾难的种子就在这时着床了,发芽了。
黑色的种子播撒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里。
郭晖记得太清楚了。那一天上午,亮丽的太阳,轻柔的暖风,天地祥静。班里上体育课,她和几个小女孩儿一起在学校操场的沙坑边练习跳远。
暖洋洋的大操场像一张圆圆的香喷喷的烙饼,弥散着醇醇的诱感,而他们都是饥饿的小麻雀啊。小麻雀们“叽叽喳喳”地叫嚷着,蹦蹦跳跳地玩闹着。学生们,尤其是小学生们,谁不喜欢上体育课呢,能在户外尽情地玩耍,能做各种各样的鬼脸,能无拘无束地尖叫大笑。
可今天,她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不知道怎么回事,她的跳远成绩总是不达标,体育老师已经纠正过好几次了,男孩子们也在交头接耳地嘲笑她,她的脸上红红的,热热的。
她原本是一个体育积极分子啊,什么运动项目都喜欢。每年冬天的越野跑、环城跑,她都报名,穿着单薄的裤子,在冰天雪地里奔跑,像路旁负重拉车的牛马驴骡一样,喘出一团团的白气,弥散成了漫天的大雾。那一次全区189个小学生环城赛跑,她得了第32名。还有短跑、爬杆,都是她的强项啊,可怎么跳远就总也过不了关呢?
“来,我来帮帮你。”一个姓谢的女同学走过来,笑盈盈地对她说。平时,她们总在一起玩耍,也在一起做作业,女孩子们心底里特有的小秘密,也私下里相互诉说呢。
女伴儿拉住她的手,两个人一同助跑,一同起跳。
沙坑里是黄澄澄的沙粒,在阳光下反射着细碎的光点,像大海身上亮闪闪的鳞片。她忽然想到了大海,因为她刚刚读过一篇有趣的童话故事——《渔夫和巫婆》。
她和女伴向“大海”跳去。
海面是柔软的水,海岸是坚硬的石;坑里是绵细的沙,坑岸是干实的土。当她们两个人飞过去的时候,由于没掌握好方向,郭晖的右脚陷进了沙坑里,左脚则落在了坑岸上,左膝盖顺势磕在地上,她感到钻心般地疼了一下。
她皱了一下眉,又松开了。疼痛像一阵黏湿的海风,纠缠了一会儿,就散去了。
下课了,小麻雀们“叽叽喳喳”地飞散了,揣着各自饥肠辘辘的肚囊,直奔各自的家门,去觅食各自的烙饼去了。
她万万没想到,灾难的种子就在这时着床了,发芽了。
这一刻,是1981年5月9日上午11时30分左右。
这时候,她刚刚11岁零3个月,正在河北省邯郸市邯山区实验小学读五年级的第二学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