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嗷呜 ———
我叫阿福,今年十岁,是一只玄猫。
每当我跟其他猫解释,我为什么是一只玄猫而不是黑猫的时候,我都要套用我的朋友老吴的话:
「黑而有赤者为玄,玄猫,就是黑中带有红色的灵猫。」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相信自己是只玄猫。事实上,我也不过是因为一身黑毛,在阳光的照射下,黑得太过分,皮毛黑中透红而已。可是,老吴接下来的话说服了我:
「玄猫是很有灵性,很聪明的!」
他每每说完这种话后,还会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我的确是很聪明,这是无疑的,于是我相信了老吴的话,自那以后,我也逢猫便讲:「吾乃上古玄猫,尔等还不速速退下。」
不知是玄猫的身份起了作用,还是跟在我身边的,我和老吴的宠物波仔 —— 一只白色卷毛牧羊犬起了作用,方圆五里的猫狗都不敢来惹我。
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的朋友老吴全名叫做吴朗山,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用平平无奇来形容他,是因为他看上去就是如此,他今年 55 岁,身材中等,个子不高,一张长方形的脸,模样不出彩,总是穿灰仆仆的夹克和布鞋,不过神奇的事情是,他看着并不老,一头白发既蓬松又生机勃勃,走路时后背也挺得像一张钢板似的笔直,自然,我猜想,这多少同他过去的经历有关。但除开这些,他依然是一个毫无特点,再普通不过的、扔到人堆里也不起眼的普通人。
在他死之前,我对他的看法一直如此。
但老吴生前就说过,人是复杂的、多面的,如同海岛之下还有冰山。我也是直到他死之后,才渐渐理解他的这句话。
老吴死于 7 月 19 日凌晨,作为他唯一的同居室友,他被谋杀的时候,以及他死的时候,我就在他旁边。
案发现场是老吴的家 —— 一栋建成超过三十多年的农村自建房。
这栋房子共有两层,位于十允市的边缘地带,属于即将拆迁的范围,人迹罕至。听说是老吴和他的妻子结婚时修建的。但老吴说这件事的时候我并没有认真听,所以不知道那个具体的年份。是因为老吴最大的儿子已经三十来岁,我估摸着猜出了这栋房子的年龄。
老吴被谋杀的那天晚上,跟其余的夏天夜晚没什么不同。晚上九点,他关上电视机去二楼的卧室睡觉。我因为天气热,在一楼餐厅玩到十点左右才上去。到我进卧室的时候,老吴已经睡着了,正有节奏的打着鼾。我跳到窗边的藤椅上,打了个哈欠,闭上眼睛。
因为上了年纪,我睡觉不深,常常是闭眼一整天,却始终处于假寐状态。因此,凶手来到这栋房子的时候,我并没有睡着。
时间是夜里十二点左右,这是我听见大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坐起来,通过窗子外边的月亮判断出来的。一轮弯月高挂在正上方的天空。
其实,看家护院这种事,本来不是我的职责,而是我和老吴的宠物狗波仔负责,但是,很不幸,波仔比我大四岁,三年前,它因为肾衰竭而去世,于是我主动承担起了这份责任。
不过我作为一只猫,本能的反应是有老鼠。当时我还感到挺开心,这意味着又有野味可以吃。
我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出卧室,经过楼梯,来到一楼。
一楼,月光从屋子西侧的窗户洒近来,室内的一切都很清晰。楼梯口前是一张脱了红漆的木制饭桌,几把同色的旧椅子,旁边的墙上靠着一张落满灰的矮柜,客厅里是一张藤编的旧沙发、玻璃茶几、两年前换的壁挂式电视机和并不匹配的土黄色电视柜。但作为一个年过五十、靠收废品为生的老头子,老吴这间屋子充分展现了他的职业特点,所有的家具上都放满了不知是何用处的杂物和用过却不舍得扔的瓶瓶罐罐。
我伸长脖子嗅了嗅,并没闻见老鼠的味,正纳闷时,大门外传来了钥匙转动门锁的声音,接着 「咯哒」 一声,锁开了,一个黑影鬼鬼祟祟的从房门外探身进来。
后来,我曾试图仔细回忆那人的模样,但无奈当时屋里光线暗,那人显然也是有备而来,他的面部躲在黑口罩和黑帽子下,连手上都带着黑手套。
不过,那个时候,我也没有想过要去记住他的长相,而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入室行窃的贼。
我看见他弓着身体,伸着脖子轻手轻脚的在屋子里摸索前行。他跨过了沙发,又绕过了放满杂物的餐桌,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去。
直到事后的许多天,在警察的提点下,我才反应过来,老吴这个破房子里,有什么东西可偷的呢?他当时直直的就要往楼上去,分明就是因为他知晓老吴在楼上,他是冲着老吴来的。
面对这位不速之客,当时的我有两个想法,一是上楼去叫老吴,但是考虑到要上楼的话,必须要蹿到他面前去。于是,我采取了第二个想法 —— 悄悄来到他的脚边。
我一身黑毛,动作又轻,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趁着他准备踏上楼梯时,我跳起来,对着他的胳膊狠狠的咬了一口。
他穿着黑色的长袖体恤,布料不厚,我的牙齿穿过了布,血腥味传到了我的舌头,同时,还有另一股另人讨厌的味道。
事后我也回想了很久那到底是什么味道,又点像臭鸡蛋,但又好像不是。总之因为那股味道,使得我没咬的太深便松开了嘴,黑衣人也没有发出痛苦的嚎叫,而是用另一只手,将我甩落到地面上。
我朝他龇着牙齿,喉咙里发出恐吓的低吼,狠狠地瞪着他。
他这才捂住了胳膊,停顿了几秒,从他身体呼吸时起伏的轮廓线中,我感受到他的疼痛及怒意。
我赶紧朝后退,跳上饭桌,将饭桌上所有的东西都往地上踹,借以来叫醒楼上的老吴。
砰砰砰 ——
随着刺耳的声响,两个玻璃杯被摔碎,桌上的好几个易拉罐也滚落到地面上,碰撞声持续不断。
这阵巨大的动静立刻起了效果,仅仅几秒钟后,二楼传来了老吴的声音:
「阿福?」
对,是我,你快起来,家里进贼了!
我朝楼上的老吴大喊。
嗷呜 —— 嗷呜 ——
与此同时,黑衣人已经继续朝我扑来,我跳下桌子,在狭窄的客厅里一路狂奔。
毕竟人类只有两条腿,而我却有四条,黑衣人的身手在我看来是迟钝笨拙的,我轻松的便蹿到了客厅里的藤编沙发下。
黑衣人开始喘气,他四周的空气也弥漫起了慌乱的味道。
又听见老吴好像是终于从床上起来了,他喊道:
「阿福?你在下面干嘛呢?」
嗷呜 ——
我尽量用最大的声音回应老吴。
黑衣人弯下腰,伸出一只手,试图将我从沙发下抓出来。我蜷起身体往里缩,看见黑衣人对着我面前的空旷处不停的抓挠。我本想就这样躲在沙发下等老吴下来,却刚巧又看见茶几上还有两个陶瓷茶壶。
老吴虽然刚才喊了话,但是,我却不确定他是否真的起床了,毕竟他是个老头子,这个时候又是平常他睡觉最香的时候。他很有可能坐起来后,打个哈欠便又倒头睡下。
于是我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从沙发下冲出去,跳上茶几,将一把土色的茶壶拍下茶几。
茶壶的碎裂再次发出了 「啪」 的一声。
随着这声响,我感到脖子后一阵疼,接着双脚便离了地,先前闻到的那股奇怪的臭味包裹了我。
我被黑衣人捉住了!
我的双脚在空中不自觉的乱蹬,还没待我反应,我便被黑衣人用力往客厅的墙上一摔 ——
扑 ——
我被重重的摔在墙上,又落到了冰凉的地板上。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却感觉后背和体内一阵巨痛,全身都失去了力气,毕竟我是只高龄老猫,平日里更是鲜少这么激烈的活动。
不仅如此,连我的眼前也开始晕眩起来,迷迷糊糊中,我只看到那人转过身去,继续朝着楼梯口的方向去了,而这时,楼梯那里传来了老吴下楼的脚步声。
「阿福,大晚上你又干啥呢?还不快来睡觉……」
这是我听见老吴说的最后一句话。我想,这可能也是他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之后,我便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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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老吴已经死了。
远远的,我看见老吴仰躺在楼梯口附近,餐桌的下方,一动也不动。
天已经大亮,房子是东西朝向的,两边都有窗户,阳光从东边的窗户射进来,窗外传来一些鸟叫声,屋子里很亮堂。
我坐起来,转动脑袋看了看四周,却发现地上出奇的干净,原本掉在餐桌下的易拉罐被放回了餐桌上,被我打碎的茶壶和杯子的碎片也都不见了。
这让我有些恍惚,难道之前的那些,只是我在做梦吗?
不,我肯定不是在做梦,我后背传来的痛感提醒了我,而且老吴就那样躺在那里,这不是梦。
我赶紧站起来,跑到老吴身边,一番查看,只见他额头出有一处明显的伤口,身下也有血迹。我听不见他的呼吸声,只能看见他双眼紧闭,表情扭曲,眉头紧紧凝皱在一起,看上去很是痛苦。
我伸出脚,拍了拍老吴的胳膊,他的上半身只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背心,胳膊裸露在外面。
胳膊很冷,摸上去也是硬梆梆的。
我确定老吴死了,身体失去温度,正是明显的死亡特征。
有关死亡这件事,严格来讲这是我第三次遇见,上一次,是波仔的死,再上一次,则是我的母亲去世。
母亲去世是由于她被一辆吉普车撞伤,她拖着最后一口气,躺在路边的草丛里,我和我的两个兄弟一起守着她,那时候是冬月,她的身体很很快就凉掉了,仍我们怎么敲打、叫她,她都没有再醒过来。波仔死的时候也是一样,他静静躺在他的窝里,身体由温暖柔软变的僵硬冰冷,一身卷毛也渐渐没有了光彩。
死亡是冰冷的,这是无疑的。
可是,我却实在不敢相信,这么毫无预兆的,老吴也死在了我的面前。
嗷呜 ——
我在老吴身边躺下,长叫了好几声。
老吴,你是真的死了吗?
你死了?我怎么办?
我望了望窗外,外面天色很亮,客厅墙上有个挂钟,显示时间是 10 点多。
距离那个黑衣人进屋来的时间究竟是过了多久,是一天?还是两天?我感觉很饿,后背仍旧隐隐作痛,我无法判断现在是什么日子。
又看了看老吴身下的那滩血,血的颜色已经发暗了。根据我的经验,这是相当长的时间才会有的反应。
整个屋子还是静悄悄的。老房子的弊端在此刻显现了出来。
我记得母亲死了后没两天,一个路过的清洁工便来清理了母亲的尸体。波仔死后,老吴也按照人类的习惯,将他埋在了屋后的菜地里。
可是老吴呢?他现在死在这,他的尸体要怎么办呢?
以我的力气,我无法搬动他,何况,老吴睡觉前习惯性会将纱窗都关上,大门也是关上的,我现在被困在这个屋子里。
老吴死了,没有人给我做饭,也许,我会饿死在里……
想到这里,我有些害怕,不禁又大叫了两声。
喂 —— 这外面有人吗 —— 有人来救救我和这个老头子吗 ——
自然,没有人会回应我。老吴是独居,周围的邻居们因为这一带要拆迁,早已搬空,这栋房子就像一座没人会来的孤岛。
我将身子蜷缩成一团,靠在老吴冰凉的胳膊上。
看来,很有可能,我是也要死在这里了,没想到我上古玄猫,方圆五里的兽王,一世英名,最后竟然……
想到这些,我更是放声大哭了起来。
嗷呜 —— 嗷呜 ——
随着后背的疼痛,我一边哭,一边迷迷糊糊,再度陷入昏睡。
不过,世事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或许冥冥中,注定我不会就此死去,注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待我去做。
如果我能活下来,我一定要抓住那个黑衣人,将他绳之以法…… 可是我只是一只猫啊,我要怎么抓凶手呢……
不,虽然我只是猫,但我有手有脚,是一个有独立意识的灵魂…… 我一定能抓住他!
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也是在那个时候悄然萌生的。
「吴老先生!吴老先生!」
老吴死后的第三天清晨,大门外响起的敲门声唤醒了昏睡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