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夏欣吃晚饭时，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她扔下饭碗去看热闹。
住斜对门的两兄妹吵架了。他们是重组家庭，两兄妹同父异母。
在夏欣印象里，那个家一直没安宁过。小时候，俩兄妹常为争夺零食和玩具吵架。前阵子他们父亲车祸去世，又开始为赔偿款吵。
亲妈总归要多替亲生孩子着想，所以一家人闹得不可开交，故人尸骨未寒，家里的东西已经被打砸干净。
陈淑芬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出来，她在夏欣身后叹了口气：“菜凉了，进去吃饭吧。”
夏欣跟着陈淑芬进了院子，她说：“妈，你说，有什么好吵的，那是他们的亲爸，钱平分不就得了！”
陈淑芬没回应，脸色有些沉重。
夏欣也生在重组家庭，她和夏辉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夏辉亲妈去世，夏爸才娶了陈淑芬，后来便生了夏欣。
但刚才那狗血的场面，这辈子都不可能发生在夏欣和夏辉身上，因为他们有个善良的妈，不仅没有偏心，反而对身世可怜的夏辉更好。
所以，夏欣和夏辉关系也一直很亲密。
02
晚饭后，夏欣开始听网课。
陈淑芬收拾好家务，进屋说：“欣欣啊，妈想了想，觉得你和大成也谈两年了，等哪天有空，去把房子买了结婚吧。”
直播课没法暂停，夏欣头也没抬：“妈，大成家有房，不需要我们买。”
“有房没错，可那是别人家的，妈希望你有婚前财产。”
“妈，我才24，我哥还没结，你这么急让我结干嘛？”
陈淑芬满脸严肃：“你哥不还没女友吗？”
“可他都30了，你先催他去。”夏欣有些不耐烦。
“你啊！就是个傻子。”陈淑芬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
夏欣有些茫然，但也没多想。陈淑芬兴许是看别人抱孙子眼红，最近总催她买房结婚。
睡前，夏欣找她哥聊天。从小到大，她一直喜欢和哥哥说心事。
自夏辉工作搬到宿舍后，就很少回来。刚开始，夏欣还常去找她哥，不是拉着他一起吃饭，就是赖在宿舍和他聊天。最近她也忙起来，两人就很少见面。
夏欣吐槽完陈淑芬的催婚行为后，撒着娇说：“哥，你赶紧回来给我当挡箭牌，不然我要疯了。”
夏辉似乎在忙，没回信息。
第二天，夏欣见屏幕上依然只有她发出的一长串消息。以前从没有这种情况，夏欣怕夏辉出事，下了班她就赶到了夏辉宿舍。
夏欣敲了半天，夏辉才开门，见了她态度十分冷淡。
夏欣从没在哥哥那受过这种委屈。她冲进屋气鼓鼓地问：“夏辉，你为什么躲着我？给我个合理的解释，不然我今天不走了。”
夏辉不吭声，脸色像挂了霜。
03
夏欣隐约想起一个月前，夏辉说要创业，拉了一部分投资，但还差些钱，于是问：“是不是创业的钱还没凑齐？”
夏辉闷闷地点了下头。
夏欣突然想起什么，兴奋地说：“哥，咱妈有钱。昨天还催我买房结婚，估计她也给你留了买房的钱，你和她商量下，把这钱先拿来创业。”
夏辉冷笑了声，依旧不说话。
夏辉这副闷葫芦的模样，让夏欣着急。她大概猜到，父母那一辈人思想固化，可能她妈觉得创业有风险，不支持夏辉。
夏欣安慰说：“哥，你也别急，你学历高，能力又强，肯定很快能拉到投资。哦，对了，我这有3万多，这几年上班攒下的，嘿嘿，你要不嫌少，我先转给你。”
“不用了，你工资不高，钱自己留着吧。”夏辉面色缓和了些。
见夏辉脸不再绷着脸，夏欣心情舒坦了些，兄妹俩又聊了些无关紧要的事，夏欣就回家了。
她盘算了一下自己的钱，留一千当生活费，剩的都转到夏辉账户上。
夏欣知道这点钱对夏辉创业来说，只是杯水车薪，但作为妹妹，她想全力以赴帮助哥哥。
又隔了两天，夏辉约夏欣吃饭。
夏欣赶到地方时，见性格一向沉稳的夏辉一个人在喝闷酒。夏欣推门进去，问：“哥，怎么也不等我，一个人就喝起来了。”
夏辉望着夏欣，眼神有些迷离，没头没脑地说了句：“我真羡慕你，能没心没肺……不，应该是无忧无虑活着。”
“怎么了？”夏欣有些心疼地安慰，“你要心情不好，回家吃几顿咱妈烧的饭，就啥烦恼都没了。”
夏辉突然冷笑起来，他说：“算了，她把我当成眼中钉，我就不回去碍她眼了。”
04
话都说得这么白，夏欣明显感觉到夏辉对陈淑芬的怨气。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夏辉虽不是陈淑芬亲生的，但陈淑芬一直对他视如己出。
夏欣记得小时候，陈淑芬给她买衣服，都会带上哥哥，给他也添一套；每次买玩具，妈妈会让哥哥喜欢什么自己挑，但夏欣只准挑一样；每回吃东西，哥哥先拿，剩下的再给她……
偶尔夏欣会觉得委屈，她明明比较小，又是亲生的，凭什么妈妈对哥哥更好？
但这种情绪通常一会儿就散去了，因为夏辉比她大6岁，懂得谦让，处处照顾她，夏欣便没太计较这些小细节。
等长大些，夏欣见识了巷子里另一家闹得鸡飞狗跳的重组家庭，更是庆幸自己有个善解人意的妈。
可这会儿，夏辉到底是怎么了？夏欣小心翼翼地追问。
夏辉又倒了杯酒喝起来，他表情凄然，被酒辣得龇牙咧嘴。等喝完，他缓缓地向夏欣讲述他这些年的委屈。
这是夏欣第一次，看到了这些年家庭和睦背后的另一面。
夏辉3岁时亲妈去世，他对亲妈印象不深，但年幼丧母还是给他留下很大的创伤。
后来他爸娶了陈淑芬——一个温柔贤惠的女人，从此这个家，都由陈淑芬做主。她对夏辉很好，给他买零食玩具，睡前给他讲故事。
一开始夏辉很依赖她。
可后来，他渐渐发现事情不对劲。他乖巧懂事时，陈淑芬对他和颜悦色，他调皮捣蛋，陈淑芬态度立刻就变了。她从不打骂他，而是直接不理他。
有次夏辉不小心碰碎陈淑芬的粉饼，她三天没和他说一句话，还有次夏辉打碎碗，她两天没理他。
渐渐地夏辉摸透陈淑芬的性格，他觉得只要保持乖巧，她肯定就能一直对他好。可四五岁的男孩，哪能闲得住，于是，他总活在陈淑芬的冷暴力里。
夏辉一直以为陈淑芬性格如此，妹妹出生后，他才发现，她只是针对他而已。
05
夏欣即使犯了天大的错，陈淑芬也舍不得对她甩脸色。
有回夏欣玩打火机，把窗帘点着，差点把房子烧了。陈淑芬把火扑灭后，一句责怪也没有，反而温柔地问：“宝宝没吓着吧？”
换季时，陈淑芬都会带兄妹俩去买衣服，她先到杂牌店给夏辉挑一套，再到品牌店给夏欣买一套。
去玩具店，她会让夏辉随便挑，但日积月累的经验，让夏辉知道，他只能选便宜的或者干脆不买，不然又得看陈淑芬的脸色。
每回吃东西，陈淑芬会让他先拿，但如果夏辉拿得多，她立刻给他一记白眼。久而久之，夏辉养成习惯，心里再想吃，只能象征性拿一点，剩的都留给妹妹。这样不仅能免遭冷暴力还能得到陈淑芬的夸奖。
因为陈淑芬从不打骂夏辉，表面功夫又做得滴水不漏，所以，没人知道她不好的一面。同住一条巷子的人，总夸夏辉有福气，遇上一个好后妈。
陈淑芬的亲女儿本科都没考上，继子却本硕连读，大家更觉得陈淑芬心地善良，对别人孩子比对自己孩子更上心。
殊不知，在得知夏欣只能上大专时，陈淑芬因为心理不平衡，难过得都快得抑郁症了。
曾几何时，夏辉也是活泼好动的男孩。
但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他渐渐变得沉默寡言，懂得察言观色。在家他会把自己的物品摆放整齐，会帮着收拾家务，会照顾妹妹……外人看不见他内心的孤独，只当是陈淑芬把孩子教育得好。
别人的赞誉，对陈淑芬十分受用。她喜欢在各种场合提起夏辉，每次一开口就说，我家儿子……
表演得太好，可能连陈淑芬自己都忽略了，她是如何区别对待两个孩子的，又或者，她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夏辉就察觉不到她偏心。
夏欣听着哥哥的讲述，三观都快碎完了。
06
夏欣压根不想相信哥哥的话，她宁愿相信这些都是哥哥的错觉，但细细回想起来，有些事又确实有迹可循。
夏欣常和陈淑芬撒娇，她想干什么想要什么都直接说，可夏辉在那个家沉默得像一块背景板，夏欣以前认为那是懂事的表现，现在回想他那更像是时刻压抑着自己。
夏辉又喝了一杯酒，他告诉夏欣，自毕业后，他就有创业的想法。因为条件不成熟，一直没实施。经过两年的准备，他决定开展事业，但钱不够。他就去找陈淑芬。
他上大学那会儿，爷爷的祖宅拆迁，他们家分到一百多万，他觉得她有钱。
夏辉把借条都写好了，可没想到被陈淑芬一口回绝。她为难地说：“钱都投你爸那茶叶店去了。”
夏辉知道他爸没本事，在外打工那么多年没挣到什么钱，拆迁了回来开店，生意也不景气，他真以为钱都被他爸败光了。可没几天，夏欣就和他抱怨，说陈淑芬想给她买房结婚。
夏辉立刻懂了陈淑芬的意图，她想把钱花在夏欣身上，这样以后无论夏辉是要创业，还是要结婚，她都可以理直气壮说没钱了。
夏欣心里涌上无尽的悲凉，她活得大大咧咧的，从来不知道表面平静的家，竟藏着那么多不公。
“哥，对不起……”夏欣不由自主地道歉。
“这不关你的事。”夏辉说，“前阵子我心态不好，因为怨她，连带着不想理你，后来见你对我掏心掏肺，我就觉得自己挺混蛋的……”
“哥，没有，如果换作我，可能早就受不了了。”夏欣心里五味杂陈。对于陈淑芬的行为，她不知该如何评判，毕竟再怎么陈淑芬偏爱的是她。
此时，对于哥哥，夏欣只有无尽的心疼。这些年，她在妈妈的偏爱和哥哥的呵护下，一直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而今晚，她仿佛一下成长了。
07
晚上，把哥哥送回去后，夏欣回了家。
刚进门陈淑芬就给她准备了杯热茶，心疼地说：“又加班了吧，妈早和你说过，一个女孩没必要那么拼，等过阵子买了房，婚事确定下来，就换工作吧。”
“妈，你是不是给哥哥也留了买房的钱？”夏欣问，此时，她多么希望陈淑芬说是，这样就能推翻夏辉晚上说的一切。
但陈淑芬只是沉默。
“妈，哥找你借钱，你有，就是不想借对不对？”夏欣心里闷得透不过气来。
陈淑芬脸色突然变得难看，她说：“欣欣，我知道你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就是见你要结婚了，怕我给你买房，所以想提前把钱搜刮走，就他那点小心思，我摸得透透的。”
“妈，不是的，哥哥创业的事准备好久了。而且，那些钱是爷爷祖宅的拆迁款，本该有哥哥的一份……”
“欣欣啊，你太单纯了，就因为这样，妈才想着趁年轻，替你做打算。”陈淑芬深吸了口气，“很多后妈都虐待孩子，但我把夏辉培养成高材生，我对得起他了，以后的路，靠他自己走。”
夏欣心有些凉，她一直以为温馨的家，原来只是貌合神离。
夏欣终于看到，妈妈看似贤惠的外表下，藏着自私的想法，如果她认同妈妈的观点，就能轻易得到家里一切资源，但她可能会永远失去哥哥。
夏欣恍惚了下，说：“妈，你知道对门那家人为什么吵那么凶吗，就是有人心理不平衡。过去那么多年，你努力让我和哥哥觉得你是公平的，所以我们才能融洽相处。这次你也公平一点好不好，要不然我们会永远失去哥哥。”
陈淑芬叹着气，许久才说：“欣欣，妈都是为了你好。”
夏欣红着眼圈：“妈，我不想失去他，这些年爸总不在家，我小的时候，你上夜班，哥哥每晚讲故事哄我睡觉；长大些，我早恋被欺负了，我不敢告诉你，是哥哥跑去教训了那个混小子；还有我在外地上学那几年，哥哥总往我宿舍寄东西。妈，你对哥哥好点儿，哥才会一直对我好下去……”
陈淑芬没吭声，但眼里有些泪光。
夏欣走过去抱住陈淑芬：“妈，哥哥不止对我好，他也爱你，他上学时老师让画‘我的妈妈’，他画的是你。还有次，你发高烧陷入昏迷，爸爸不在家，我们吓坏了，哥哥那时候不到十岁，壮着胆子摸黑去诊所请医生。每次你来月事，哥哥可能不了解情况，但感觉到你不舒服，都会默默地去做饭……
他虽然不是你亲生的，但他也是你从小养到大的孩子，是我们的亲人啊！人这一辈子，遇到什么事都有可能，他现在需要家人的帮助，需要你的扶持，你有能力就伸手拉他一把。未来若我遇到什么事儿，有他在身边，您也能放心啊。”
陈淑芬呜咽起来，自打嫁进这个家，她就没喜欢过夏辉，出于道德碍于面子，她才照顾他。可夏辉一直把她当亲妈，他比谁都乖巧懂事，不争不抢，这么多年陈淑芬习惯了，认为他就该那样，直到他提出借钱，她对他的防备心便达到了顶点。
她习惯了他的懂事谦让不争不抢，可他也是个孩子，有血有肉有感情……
一件件往事涌上陈淑芬的心头，她泪流满面，这些年，她错了，幸好有生性单纯的女儿提醒，不然夏辉迟早会和这个家反目成仇。
次日，陈淑芬把夏辉喊回来，她没好意思开口道歉。但她知道，只要有弥补的姿态，夏辉就会懂得她的心，她决定先从支持他创业开始。
08
两年后，夏欣已经结婚，在家带孩子当全职妈妈。遇上疫情，她老公所在的行业不景气，只能拿基本工资，日子过得很拮据。
夏辉所处的电商行业，不仅没受疫情影响，反而比以前更好。
知道夏欣有困难后，夏辉立刻提议，让大成去他那工作，另外还给在家带孩子的夏欣一份兼职。
在夏辉的帮助下，夏欣夫妇度过了最艰难的时期。
有天晚上，大成感叹说：“多亏了你哥，不然我们一家三口得喝西北风呢！”
夏欣笑着应下了大成的感慨，曾经那段险些失去哥哥的往事在心里翻滚着，让她既酸楚又温暖。
曾经她是在重组家庭中被偏爱的那一个，还好没有走偏，没有成为恃宠而骄的人。还好命运给了她机会，让她看到哥哥的孤独和受到的冷落。让她可以去弥补，去缝合。
她也非常庆幸，哥哥骨子里的强大和包容，在看到了陈淑芬的态度后，他放下了那些过往，对陈淑芬和夏欣一如既往的关爱，甚至，更加出于真心。
就连陈淑芬上回也对她感叹：“欣欣啊，你是对的，一家人应该互相帮助，现在回想起来，妈以前太狭隘了……”
夏欣知道陈淑芬心里愧疚，她俏皮地让陈淑芬以后对夏辉再好一点，陈淑芬笑着一个劲儿点头。
离开时又走在小时候一遍一遍经过的小巷，夏欣的心中满是膨胀的暖意。
小时候，哥哥就是这样拉着她，穿过巷子带她去上学，无微不至地在她身边照顾她。
真好，她没有把他弄丢。
以后，他们也会一直在一起，携手面对人生的坎坷，共同走过繁花似锦的坦途。因为血脉，更因为，这一份互相体贴互相珍重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