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号病
生产队里有两匹马,一匹枣红马,浑身没有一根杂毛,只有脑门上有一块菱形的白斑,饲养员老强说这是白章,只有良马才有,老强给它取名叫白心门;另一匹是白马,老强叫它雪儿白。这匹白马的四只蹄腕子上边长有一圈长毛,像白缨子,走起路来,像姑娘穿着大裤腿的裤子,甩动着,很可爱。老强却说它长了四只肉蹄子,干起活来有使不完的笨力气。
这两匹马是队里的顶梁柱。队长把它们当成心肝宝贝,老强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的两个孩子,把式管四把它们当成宠物,惯着它们,全队人都已有这两匹马为骄傲。白心门来到队里的时间早,个头高大,走路时昂着头,动不动就趵蹄子,咴咴叫着耍威风,派头十足。所以,拉马车时它是驾辕的马,拉犁是它是领墒的马,来回都走犁沟。拉马车时,雪儿白拉梢,走在前头,撒开四只肉蹄子,欢快地走。管四得意地坐在车辕上,握鞭的右臂舒展开,一出一收,鞭梢儿在空中甩成弧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嘴里吆喝着:“嘚嘚,喔喔……”两匹马立即凹下腰,往前猛拉。
它们吃同槽,睡同圈,像两个演员,一个是主角,一个是配角;一个是名角,一个则是名角的琴师。
春耕季节的一天,管四来到饲养室,对老强说:“明天早点把两匹马喂上,多喂原料。明天上午要去支援罐子村往地里送粪,出门在外,可别让我们在那里丢了丑!”
原料是指玉米、高粱、大麦、豌豆一类的粮食,倒在马槽里让马咯蹦咯嘣地吃。毫无疑问,它比草的营养要高出很多,当然,代价也要高出好多倍。殊不知,关于喂原料,按老强的话说,也有讲究,他说:“会喂的喂腿,不会喂的喂嘴。”队里有三个大忙季节:春耕、夏收夏打、秋种秋收。要是饲养员之前舍不得喂原料,等大忙季节开始了,牲口不停地拉车拉犁,才开始喂,原料的威力发挥不出来,叫喂嘴。饲养员老早开始为原料,原料的威力得到了很好的发挥,叫喂腿。
今天,管四让老强多喂两匹马原料,当然是也喂了嘴,又喂了腿。对这两匹牲口,老强平时是舍得喂原料的。
管四套上马车,来到罐子村,装上了满满的一车农家肥。出了村,来到了一个大斜坡前。管四停下车,问围观的群众:“是文上?还是武上?”
大家都是来看热闹的,当然不喜欢“文”,都齐声说:“武上!”
只见管四向前两步,站在离马车稍远一点的地方,往掌心里“噗”地吐口唾沫,身体前倾,双手握紧鞭杆,用力摇动。鞭梢子像直升机的风叶子,在两匹马的上空不停的“嗖嗖”转圈子,嘴里大喊着:“喔喔,嘚嘚!嘚嘚,喔喔!”这时,只见两匹马用力地低下头,鬃毛直立,双耳向后抿起,尾巴炸开,前蹄和后蹄分成两组,奋力地向前扒地,路面上被扒起的土块四处飞溅,套绳绷紧弓弦;马脖子上的铃声,马车上金属配件的碰撞声,响个不停。转眼间,马车箭一样地越过斜波,停在乐平地上。围观的群众看到这精彩的一幕,掌声四起。
管四收了鞭子,不停地喘着粗气。
其后一年,老强发现枣红马光滑的皮肤上鼓起了起了鸡蛋一样的脓包,不久,白马身上也开始出现了。它们不仅身上开始掉膘,精神也一天天萎靡。老强去公社兽医站给它们检查,兽医站的兽医拿不准,请来了县里的专家,最后得出结论,这两匹马得的是二号病,(马流行性淋巴管炎,我国把其列为二类动物疫病。)这种病不但有很强的传染性,而且不能治愈,按上级的规定,要销毁,深埋。
消息传到队长耳朵里,急得几乎要掉眼泪,经过一夜的思考,想出了一个方案:村子的最北边,有一块清朝黄河泛滥留下来的二百亩河地。在那里的地头,盖两间马房,队里派专人喂养,其他牲畜一概不准进入,二百亩河地让这两匹马耕种,来一个隔离种植。
方案报到兽医站,很快被驳回。
两匹马被销毁的那天是一个初冬的上午,刮着西北风。兽医站的张兽医老早就骑自行车来了。老强牵了枣红马,管四牵了白马,出了村,来到它们曾经拉车、拉犁耕种过的地头,那里有两个预先挖好的深坑。张兽医先给枣红马脖子上打了一针,很快,它浑身痉挛,四条腿发抖,像一堵墙一样倒进深坑;张兽医又给白马打了一针,可它迟迟不倒下,还用力地打了两个响鼻。饲养员老强和把式管四看不过,两个人只得用力把它推进了深坑。
埋葬时,按老强和管四的意思,是要给它们个起一个坟头的。队长不同意,说它们毕竟是畜生。
后来附近的村庄上就兴起了一个传说:说两匹马被埋葬以后,有人看到,从它们埋葬的田野里刮起两股旋风,两股旋风一前一后随着西北风,快速地向东南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