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事务局说给他父母一个月补助是210元，两个人加起来一年有五千块。
我建议说，干脆打到公婆卡上，人家回答一并打我卡上。
我这人对钱一直都是大咧咧的，想着那我微信转给大姑姐就行了。
没想到，钱很快到账，我转给大姑姐，她怎么都不收。
我以为她不会用微信，一再叮嘱你点一下，就到你那边了。让你儿媳妇帮忙取出来！
大姑姐说什么都不收，一再说，最好打到公婆卡上，这笔钱哪有这么快到呀，肯定是我动用自己的钱打过去的。
我哭笑不得，却又无可奈何。
大姑姐比我老公大十几岁，把他当儿子一样疼。
那时，我们回老家结婚。
我并不知道他家居然连厕所都没有，半夜肚子疼，他说凉台上放着痰盂！
这……
我第一次体会到半夜跑凉台上，被冷风吹着屁股什么感觉。
浑身凉嗖嗖的，尿完，飞奔到床上裹进被子里直哆嗦。
太受罪了。
我妈早说了，嫁给当兵的，他常年不在，你一个人太苦了。他又是农村的，条件一般，你公婆年纪大了，估计什么忙都帮不上。
人年轻的时候都是恋爱脑，我不知道他家条件到底如何，觉得有情饮水饱，不能太势利……
结果，没想到他家还吃井水，连厕所都没有，这确实超出我的想象。
我思绪万千，迷迷糊糊睡着了，想着第二天一大早要倒掉痰盂里的东西。
结果，翌日我们刚起床，门立刻开了，是大姑姐。
大姑姐笑眯眯地说，你们不起，我不敢来。
说完，拎着痰盂就走了。
哎，大姐，我来，我来。我哪里好意思让大姑姐亲自倒痰盂啊，但论力气，我也不是她的对手。
一番推推搡搡之后，大姑姐拎着痰盂走了。
下楼吃个早餐的时间，我的风衣，衬衫，都被大姑姐洗干净晾出去了。
2
嫌隙出现在我怀孕之后。
没孩子之前，大姑姐热情地拉着我的手，亲热地说，你有了宝宝，大姐一定过去帮你带，不用你烦神……
结果，我怀孕之后，早先说帮忙带孩子的人一个都不见了。
北方人一般说请吃个饭，那必须得请，没有二话。
据我老公说，南方人一般都是客气一下，并没有真请客的意思。
我大概活得太教条了，大姑姐说宝宝过周岁坐飞机过来，我真以为要来。
没想到，这也是客气话！
我妈那时候已经查出甲状腺癌，他在部队忙得回不来。
我一个人带着嗷嗷待哺的孩子，确实昏天黑地，累到灵魂出窍。
最令人无语的是，我妈给了一万五千块钱让请月嫂，他说没必要，存着给娃当教育基金。
结果，他很快被单位召回。
月子我一个人连饭都吃不上，手忙脚乱，毕竟我也是新手妈妈。
那一年，我大把掉头发，心悸，胸闷气短，心情很不好。
我很生气，觉得大姑姐虚头巴脑，简直不是东西。
我更生气的是某些人连我妈给的钱都得吞了，省着钱干嘛呢？人受罪啊！
我把钱的事儿写到小说里，虚构了一个故事壳，众多女性读者把男主骂得狗血淋头。
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最终一句对不起都没说。
大姑姐在电话里吼着，我爸妈年纪大了，她妈妈也不能帮忙带小孩子吗？
我很生气，凭什么我倒贴房子和车子，我妈连暖气费都帮忙出了，还理直气壮让我家带孩子呢？
再说，给的钱让请月嫂，某些人存起来了好吗？难道活该我找个当兵的，就受这份罪？
大姑姐觉得我不讲道理，乱花钱，不会过日子。
我觉得她撒泼打滚，没法理论，少来往为妙。
她一直以为弟弟当了多大的官儿，一个月工资高得不得了，我跟着她弟弟吃香喝辣。
有一年回老家，大姑姐早上买了水煎包，对我说，快吃吧，你找了山沟里的，早上水煎包都吃不上！
还有一年，大姑姐手里拿着一个石榴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二姑姐说，我们这里没人去你们宁夏，南方水土多好啊，没必要去大西北……
事实上，某人只是普通军官一名，拿着死工资，偶尔过年过节发个苹果，仅此而已。
而且，我们俩基本AA制，他的钱负责孩子的上学和贷款，我的钱负担一家三口的穿戴和出门旅行的费用。
他谈恋爱的时候给我买过一次衣服，婚后买过一次香奈儿，再也没有给我买过任何礼物。
3
他们家人心目中的大西北连韭菜都没有，喝水都困难，都觉得他跟着我受苦了。
大姑姐问我石榴是什么，我一脸懵逼，说知道，吃过，有点让她失望；说没见过，肯定让她再次嘲笑宁夏啥也没有。
我们结婚公婆给了一万元，说家里只能拿出这点子钱。
我们买房子，婆婆说卖菜一天最多挣二十块，没钱支援！
我们生孩子，婆婆给了两千块，回老家的时候，我们给婆婆返回去三千。
……
而我结婚，娘家陪嫁十万现金，不提房子和车子了。
每年生日，孩子生日，我妈都给大红包。
我从未返还过什么，理直气壮地享受着娘家给予的帮助。
大姑姐说，我不应该提娘家给了陪嫁，也不应该提我们住着我娘家的房子，开着我娘家的车，这样会伤害某人的自尊心。
十几年的时间，我一共提了不超过十次！
说实话，我也怕伤害到他的自尊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一点都不伤害到他的自尊心。
朋友问，找了他，你后悔吗？
我苦笑着说，不知道，世间哪里有后悔药。
如果时光倒流，同样的时间地点，我应该仍然会选择他吧。
他是好人，我也是好人，大姑姐更不是坏人。
只是，从我这方面说，嫁给一个凤凰男，全方位倒贴，还得小心翼翼，尊重他的三观，不仅要耐得住寂寞，受得住清贫，经得住考验。柴米油盐的生活里，还得谨慎，小心，不能刺激到他的自尊心，买什么都得照顾到他的三观，否则容易产生嫌隙。
坦白说，我也很累。
没和他结婚前，我出门都打车，无论多远，从不考虑钱的问题。
裙子都穿两三千的，鞋子肯定也是品牌的，吃饭都挑喜欢的饭店。
从没觉得这有什么错，因为从小到大，虽然不富裕，但在吃喝上，一直都放得很开。
和他结婚后，想打车都得陪笑脸，问问他可以打车吗？
……
我们俩感情还不错，但吵架十次有九次都是为了钱！
我打个车，他不愿意，妥协n次后要吵架！
我买个衣服，他说我买太多，吵架！
我给娃买个芒果汁，他说太奢侈，吵架！
总之，他想让我和他一样抠搜节俭，我说我嫁给你不是为了让生活更糟，恶战一场，谁都不想理会谁。
4
我无数次问自己，他为什么去了另外一个世界？
没有答案。
他好面子，希望干一番事业。
我劝他，前半生已经在军营有了火热的青春，下半生陪我和孩子，平淡生活也一样精彩。
他表面活泼好动，实际上心事缠绕，对谁都不讲。
他去后，大姑姐歇斯底里地把我骂的狗血淋头。
后来我也抛弃一贯的教养，忍无可忍怼了回去。
再后来，大姑姐向我道歉了！
她发来她的照片，黑漆漆的夜里，她抱着孙子坐在公交车上颠簸，头发花白，眼神疲倦。
她说，弟弟走了，她已经是行尸走肉。
我想起那一年的火车上，大姑姐买了糯米藕和鸡蛋，大包小包一堆吃的塞到我们手里。
火车快开了，她站在窗外，望着我老公哭得肝肠寸断。
她把钱塞到大面包里，一声不吭地让我老公提上车。
还有一年，偷偷把钱塞到包的内侧口袋里。
……
我内心的坚冰轰然坍塌，也向她道了个歉。
大姐，我也很难过。如果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你多多保重……
大姑姐埋怨我没有发现他的病，没有带他去医院……
我说我发现了，问他，他从来都说只是偶尔心情不好，和女人来大姨妈一个样。谁能想到那一方面呢？
他瞒着我，也瞒得好苦。
……
斯人已去，万千心事呼啸而过，放不下的，绕过去，继续往前走吧。
5
我真没想到，我和大姑姐也有和解的一天。
她偶尔给我发短信，叮嘱我保重身体，带好孩子。还建议我卖掉房子搬到南方去，说南方水土好，经济发达云云。
我笑了，大姑姐一辈子都看不起北方，看不起宁夏，但这个地方却恰恰是她弟弟待了二十多年的地方。
等疫情过了，我带着孩子会去看看她的。
毕竟，她是我曾经深爱过的男人，最亲的姐姐。
作者简介
翠脆生生：宁夏作协会员，报纸专栏作者，现居银川。出版《两个人的江湖》《美好的人都不会孤独终老》等书，其他文字散见报刊杂志。公众号：乍苦还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