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爸爸病死后,留下一屁股债。债像把长刀,模架在我和妈妈脖子上。让我们觉得,随时要被宰了似的。
能卖的,都卖了,就剩三间破瓦房。
爸爸临死前拉着妈妈的手,吃力地说:房,千万,不能卖;卖了,你们娘俩,就没家了。房在,家就在。
妈妈流着泪答应。
早晨,爸爸骑过的那辆掉了漆的二手三轮车,刚卖得二百块钱。钱在妈妈兜里还没捂热,上午,就又进了要债的口袋里。
镇子上,数我家的房子破,灰砖旧瓦,烂木头梁,还是爷爷手里的老样。和那些新翻修的,漂亮的红砖白瓷房挨着肩,显得很寒酸。
站在斑驳的墙根下,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的心里,生了芽:哪一天才能住得敞亮,活得痛快呢?
妈妈又去食堂洗碗了。洗碗比捡破烂强些,一个月有几百块固定工资,除了还债,还能给我们留一点点生活费。
我在镇子东头的学校读初一,学校离我们家不远,大约有二百来米。
刚到学校门口,看大门的胖老头就朝我喊:王马马,你又要迟到了。
”嗯。“我应了声。赶紧跑到教室里,屁股还没落到凳子上,上课铃就响了。
妈妈上班走得早,让闹钟叫我。闹钟叫完好一阵,我才扯起裤子,眯着眼,慢腾腾地去厨房拿了一个冷馒头,扲上书包,边走边啃。
路过包子店,喷香的味儿,诱得我走不动,走几步,回头吸吸鼻子。
我承认,我的嘴太馋了。一月没见腥,那份馋劲上来,就不由我。
爸爸活着时,喜欢喝两盅。
那时候,我常捏着5块钱。跑到那个白色玻璃车跟前,戴白帽子的师傅说:猪头肉,拌黄瓜,香得怕死人。
我把5块钱朝小纸箱一扔,他就称三两猪头肉,咚咚咚,几刀切碎,一把揽进塑料袋。
我提起袋子就往家跑。一回家,爸爸就说:你先尝两口吧。我张大嘴巴,吞一口,肉就没多少了。
爸爸嘿嘿笑:数你馋。
02.
其实,我们班的李小毛比我更馋,他见别人拿袋5毛钱的辣丝,嘴就凑上去,像乞丐。
星期天,他让我跟他走一趟。穿过镇子,经过沙梁,就是红星小学。
李小毛用石头砸开小卖部的破木门。哇,好多辣丝,瓜仔,方便面,矿泉水。
我俩吃饱喝足,又装了两裤兜。李小毛还嫌不过瘾,一把扭开那只小铁锁,把一堆零钱,揽进怀。
刚跳出墙,几个光头小男孩,就朝我们喊:小毛贼,小毛贼。我俩没命跑。
第二天,刚进学校大门,校长就让我俩立即滚蛋:你们被开除了。
小卖部的老太婆像毛猴王,瞪着圆眼,找到学校,大闹了天宫。李小毛把老太婆的85块6毛还了,还是没躲掉被开的结局。
我俩扲着书包,晃荡在镇子上。太阳红彤彤的,就那么随便晃。赶下午放学,装模作样地回去,第二天,再做出去学校的样子。
过了一星期,李小毛不想晃了,跟他爸爸去砖窑搬砖了。
留下我一人晃。期中考试后,掏不出成绩单,妈妈把我大骂了一顿。她一脸可怜相,去求校长,校长才又让我重操旧业。
好不容易熬到初三。一天,在巷子里忽遇李小毛。呀!他已不是三年前的李小毛,顶一头红毛,叼着烟,开口就骂”操蛋”。
他拍着我的肩膀:你小子真有劲,还在上。我一脸无奈:混张毕业证吧。他吐掉嘴里的烟:初中毕业证,有球用。他凑上我耳根:喂,想不想发财?
发财?我怔了下。
当晚,我就跟着他去发财。我问怎么发,他在我耳边简单交待了几句。
我俩蒙了头,只露两个黑窟窿,蹲在路边的草丛里等目标。这段路很偏僻,路灯昏黄。一到晚上,极少人。
他扑上去,一把捂住小女孩的嘴,让我赶紧帮忙。我像扲小鸡样,把小女孩扲到空无一人的沙梁上。
小女孩吓得哇哇哭。李小毛命令:说你妈的手机号,让她来接你。小女孩哭着说了。李小毛给小女孩嘴里塞块毛巾,反绑住她的双手。
李小毛打电话:喂,想要女儿吗?想的话,拿上5万块过来。不然,老子就废了她。
”千万不要动我闺女,她才六岁,千万不要动,求求你,我给你送过来。”电话里的年轻妈妈,哭着哀求。
等了半小时,不见人。李小毛又打电话,女人说在凑钱,马上来,马上来,再等等。
一小时后,女人来了,把一匝票子交到李小毛手上。李小毛数了数,掏出打火机,验了真假。一把把小女孩推给她妈妈。
你的,二万五。李小毛刚把票子递到我手里。四面警笛响起,我们被逮了个正着。
因绑架罪,年龄已过十六周岁,每人罚款八万块,有钱出钱,没钱坐牢5年。
李小毛家没八万块。我家也没,连八千都没。坐吧。
从此,我们臭名昭著,一辈子也难洗清了。
03.
坐牢出来后,我已二十一岁。
家里的债还没还完,妈妈还在食堂洗碗,手糙成搓板,看一眼,让人掉泪。
镇长找了关系,让我去马路对面的学校当门卫。妈妈感激涕零地弯腰躹躬:您的大恩大德,俺一辈子记着。
镇长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地说:王马马,你妈太不容易了,往后,你要争口气。我重重点头。
当门卫,挣得不多,月工资一千五,但好歹算有个做的,比闲着强。去工地,老板不要,嫌我以前犯过事。
学校大门口总有一对对男男女女的学生,正在谈恋爱吧,很亲热的样,让我流口水。
唉,谁能看上我,我家还是老样,我的历史你也晓得,我就不再赘述。我把心上了锁。
一晃三年过去,妈妈见我一日日往光棍堆里数,愁得长吁短叹。低眉低眼找了几个媒婆,没一个愿意答应帮她。不是人家不想帮,确实没人能看上我家和我。
又过了一年,一个天大的消息,在小镇上炸开。人们奔走相告:我们要发财了,要住高楼了,要过好日子了。
我们镇被规划拆迁,不久的一天,这里将成为中国xx市最大的科技园。
我和妈妈高兴地直流泪。人常说:天上不会掉馅饼。但事实是能掉。
看来,我的光棍不要打了。有了房,有了钱,总有不长眼的,不嫌我。
听宣传车的大喇叭就知道,我妈能分套70平的房。我如果能娶着媳妇,户口办进来,就能分108平的房。我妈能分十万块,我和媳妇就能分二十万。还有土地补偿费,房屋地基费,几样下来,又能补一笔钱。
不久,我妈就把食堂的洗碗女孩带回家。
她叫王丑妮,来自洛南大山里,家穷。来食堂洗碗已半年,二十岁,黑圆脸,胖身材。
我妈把我拉到院里,告诉我:人不伶俐,脑子不是十分够数,但给你当媳妇,有余头。
“妈,人家答应了?你就带回家。”
“答应了。听说咱这马上要拆迁,她很高兴,愿意嫁过来。她说她们村有好几个姑娘,就嫁到咱这里了。”
“她父母答应吗?别背什么哄骗名,她的脑子不是不太够数嘛。”
“我们在电话里聊过,她父母说:只要丑妮看上你,他们就答应,然后过来,把婚定了。”
“能行吗?”妈妈问丑妮。丑妮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着脚尖:行。
三天后,丑妮父母过来。五个人,在我妈洗碗的食堂,吃了顿饭,婚事就算定了。
不过,没给丑妮买啥衣服,也没给她什么金银手饰,也没给她家彩礼。
我妈说:等拆迁分了钱,就给丑妮补,新媳妇该有的,一样不能缺;也给她娘家送五万块彩礼。
”现在,实在拿不出几个钱,贷了款,还是要还的,我就一个儿子,不论有多少钱,还能给了别人?
妈妈这么一说,丑妮父母也点头:是呀,亲家,在理,我们相信你,不会亏了丑妮的。
丑妮说,中。
如果速度再慌点,生个娃,又能分十万票子。我妈拍着大腿,高兴得不行。
第二年秋,拆迁工作还在进行中,丑妮就生了个大胖小子,又能分十万块。真是能把人乐坏。
儿子三岁时,我们搬离瓦房,住进高楼,拆迁款到手,一切崭新。
我十三岁时站在斑驳的土墙下生出的芽:哪天才能住得敞亮,活得痛快。这个芽,终于长成参天大树。
我妈给丑妮父母送了5万块彩礼。给丑妮5万块,让她爱买什么买什么,衣服呀,戒子呀,项琏呀,想怎买怎买。
“不能穿成过去那寒酸样,让人瞧不起,不知情的人会说,我们刻薄你。再说,穿得不好,丢我王马马的脸,小区里的人,都是一个村住进来的,谁不认得谁?”我说话的谱硬了,再不是过去的怂样。
丑妮捏着5万块,只买了几身廉价衣,花了不到一千块。剩下的,全部存进银行,说要给儿子攒学费。密码是儿子的生日。
我第一次和她唬了:“你的形象,就是我的面子。我王马马不是十年前的王马马,我家不是十年前的我家。再不想让人瞧不起。即便我家的一只狗,也要有模有样。”
”你就是个糊脑怂。”我朝丑妮说。我妈立即反对:她嘴少,不多说话,脑子转得是有些慢,但轮不上你说她。
“马马,刚过上好日子,你怎能这样。当初,丑妮什么都没要,就过门了。换作精灵十足的女孩,能成吗?没门。”妈妈唾沫点乱飞,劈头盖脸朝我嚷。
小区里的几个小媳妇说:“丑妮呐,丑妮,为啥不花一把呢,何别委屈自个,唉,你傻呀,人一辈子能有几天青春。”认识丑妮的人,都说她傻,脑筋不好使。
丑妮眨着眼:俺不想花。
04.
我妈和我们住一块。我还在当门卫,丑妮还在食堂洗碗。
我妈那套70平的房在另一小区,距我们小区一里地,已租出去了,月租二千五百块,租给一个离异少妇。我妈说闲着也是闲着,租出去就是钱。
星期日,我妈让我去拿房租。
笃,笃,笃。有人吗?我轻轻敲门。
“你怎不关门,不怕……?”
“大白天的,不成有土匪,再说我们个租房的,能有啥?不就几件破衣服,谁要。”她妩媚地笑,笑得我心里颤了下。
“您请坐,喝茶。”少妇扭着屁股,笑眯眯走过来,把一杯冒气的普洱茶递给我。
“大哥,这几天手头紧,房租能宽几天吗?等发了工资,你就来拿,我给你打电话。”
她坐下来和我聊。一聊才知,她叫花花,在”美凯伦”家居城上班。刚和丈夫离婚,儿子跟了丈夫,丈夫是个穷光蛋,家在乡下。她不想一辈子呆乡下,硬要离,就离了,来了城里。
话说到这份上,就宽限吧!活一回人,谁没个难处。我们握了十秒钟手,说了六个再见。
十天后,中午十一点,花花给我打电话。我让去拿房租。我洗了澡,刮了胡子,收拾得双双正正。一推开门,不见人。
“人呢?”我问。
“来了,我在洗头。你等下。”过了会,花花顶着一头湿漉漉的秀发从洗手间出来,只穿件小褂,两只丰RU逼得我眼花缭乱,短裙刚把下身遮住。浓烈的香水味,熏得我心上有万匹马跑过。
和许多出轨的一模一样,再不用多说一字,我们滚了床单。花花的欲仙欲死,让我做了回霸气男人。和丑妮过了几年,第一回发现,床上的事儿,原来是这个样儿。
有了一回,就有八回,十回。
花花离不开我,说要嫁给我,不想偷偷摸摸。我也想娶她。可是丑妮呢?
花,就这么过吧,反正,自从和你好上,我就再没碰她,看着她乏味,恶心。你也不用出房租,就这么住着。
之后,我每晚和花花过夜。哄我妈说值夜班,不回来了,搬到单位宿舍。丑妮对我不回家的事,从不敢多问一字。在我面前,她就是块橡皮泥,任我捏。
我想熬干丑妮。人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丑妮才二十四岁,不信这只嫩狼崽能守得住。一旦发现她有什么春光外泄,我就一脚踢了她。
但我把丑妮想得太有能耐了。丑妮还是丑妮,呆呆,笨笨,傻傻,连只苍蝇也没吸到身上。看来,让她出轨,没可能。
那就熬着,反正,让她不好活。
一日,夜正深,我和花花正爱爱。丑妮找上门来了。在门外大喊:王马马,王马马。
嘿,还真他妈的找上门来了。我穿上衣服,一把把她拉回房:甭大喊大叫,鬼捉你了。
“咱妈肚疼,打电话,你关机。我去门卫那,找你,你不在。又去宿舍找了,也不在,咱妈又让我,来这找。”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急得眼泪婆娑。
一听说我妈肚疼,我也急了。扯起鞋屁股就跑,一按电梯,出了毛病。只好走楼梯,咚咚咚,我俩没命往下跑。
下到第三层时,丑妮脚底一滑,一个踉跄,我还没来得及抓住她的手,她重重的身子,就从楼梯上滚下去。
啊!一声尖叫,她的头碰到水泥柱上。送到医院时,昏迷不醒。检查做下来,脑出血,能不能保住命,还不知道。
我妈也被邻居送进医院,急性阑尾炎,已手术,无大碍。
第二日,丑妮父母也赶过来,在医院走廊上放声痛哭:可怜的闺女,刚住上新房,刚有钱花,就成这样。
看着伤心欲绝的岳父岳母,我的心悔成一把灰。
如果我不作死,在家乖乖呆着,丑妮能出事吗?都是我害得。
我和丑妮的前前后后,像放电影一样,在脑袋里放了一遍又一遍。三天功夫,让我彻底从旧梦里醒来。
花花根本不是爱我,她连一个电话都没打,没问一句我妈怎样了。
我没给她说丑妮的事,可是,她肯定知道,装聋作哑,没打一个电话过来。小区里的人都知道了,她能不知道?
我的家人,在她心里,如空气。起码的道德良心没一丝,太冷酷无情了。
我算看透了她。她根本看不上我,不爱我。什么要嫁给我,纯粹鬼话,不过是哄着花我的钱,让我给她免费提供住房罢了。
我给她打了电话,让她从房子里马上滚出去。她鼻子哼了一声:“别以为老娘依稀罕,做你的梦吧,王马马。”
三天后,医生说:“你们进去,她醒来了,给她说几句话吧,我们已尽力了。”医生摘下口罩。
“你们一定要救她,她才二十四岁,我儿子才三岁。儿子不能没妈呀。”我拉住医生的袖子哀求。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医生摇头。
我捏着她的手,她面如白纸,缓缓看着我,又看看了她父母。我妈也被推进病房,邻居把儿子也抱来了。
她迟缓地扫了一眼所有人,意思是要摸摸儿子的手。我把儿子抱起来,送到她跟前。她眼角流出几滴泪,摸着儿子的手,已不能说一句话了。
啊,啊,几声,手一松,她就合上了眼。永远地。
岳父岳母,我妈,我,放声大哭。儿子尖尖地叫:我要妈妈,我要妈妈。在场的人都一把一把抹眼泪。
我花了六万块,在清水山庄买了块墓地,让她安息。石碑上刻着:
爱妻,王丑妮。
丈夫:王马马
儿子:王小马
二0xx年,x月x日。
曾经,我有多么讨厌她。现在,我就有多么怀念她。我的余生,将泡在一缸无尽的忏悔里,直至生命终结。
- 全文完 -
作者:后花园姑娘狗尾草,陕北吴堡人,已在纸刊微刊发表各类文章一百多万字。首发沐儿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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