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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〡柳随风
还记得儿时父亲是如何唤你吗?
记不得什么时候起,你就喊我“兔崽子”,别人家爸爸看见自己的儿子多是亲近的不行,称呼上也看得出喜爱。只有你这样的爸爸,喊自己的儿子“兔崽子”。
我和妹妹一起放学回家,你一把抱起妹妹,然后举得高高,喊着:“宝贝闺女回来了!”根本都不正眼瞧我一下,我似乎不存在一般。
你却要我帮你和妈妈做家务。我稍微磨蹭一点,你就凶:“兔崽子!别偷懒!”
我在外面和人打架,实际上我是忍无可忍的自卫。打得两败俱伤,对方的家长找上门来告状,你不分青红皂白,就会抓着我打一顿,一边打一边骂:“兔崽子,让你跟我惹事!”
我忍着,不哭,也不喊疼!更不求饶!
心里都是对你的恨意!
明明受欺负的是我,人家的家长都心疼自己的孩子,你却只会教训我。我是亲生的吗?
那时候,我幼嫩的心灵里只盼望早一天长大,快点离开家,离开你!甚至想过,等将来我长大了,你再打我,我就还手!
也许是想早日离开家,离开你!我拼命地学习,带着恨学习。因为我知道,只要学习好,就可以考市里的重点中学,那学校是封闭管理,一个月才给学生放两天假!
当我拿着录取通知书时,心里很是高兴!毕竟,那所重点中学的录取分数很高,不是谁想上就能上的。
街坊四邻又是羡慕又是祝贺,你却不屑地说:“没啥了不起的,这兔崽子运气好罢了!”
我肺都要气炸了!明明是给你脸上增光的事,你却把我的优秀说成运气好。为什么,你就不能给我一句肯定,一句表扬!
你偶尔去市里办事,去学校看我。也是巧,学校的副校长是你的战友。在他的办公室,你还是喊我“兔崽子”,对战友说:“这小兔崽子脾气倔,在学校要是不好好学习,你该管管,该打打,老战友我肯定没意见!”
副校长说:“哪里啊,他表现很好的,再说,即使犯错误,也不能打啊。”
上学期间,唯一一次得到你的夸赞和肯定,也是因为打架。一个学混子给妹妹写情书,骚扰妹妹。妹妹告诉老师,他还不收敛。我找到他,警告他,他就和我动手。
我没有让,打他个鼻青脸肿,自己也挂了彩。
你和妈妈从家里赶到学校,妈妈心疼地问我疼不疼。你要揍我,妹妹一下子站在我身前,冲你喊:“爸,你别打我哥!他是保护我才和人打架的!”
你脸上的怒气才消失,但还是瞪了我一眼,说:“兔崽子,行!知道保护妹妹了!”
这也算肯定吧!
只是因为我保护了妹妹,说来说去,你还是心疼妹妹。如果不是因为妹妹,肯定你又得揍我。
有人说,每一对父子上辈子都是仇人!我想,我俩上上辈子也应该是仇人!要不,明明是亲生的,你却怎么一点都不心疼我呢?
高二时,我踢足球扭了脚,疼得“哇哇”叫。
妈妈都心疼得掉泪了,你却说:“就不能忍一忍吗?男人,这点疼都忍不了,将来能有什么出息!”
无论我多么努力,表现得多么好,永远都达不到你的满意。学习,我从来都在年级前五名的队列中。奖状能把家里客厅的墙都糊上,你却一张也不让贴。你说,学生就应该学习好,得奖状有什么好显摆的。可是妹妹偶尔得了一次奖状,你就把它装进镜框里挂起来,乐呵呵地夸个没完没了。
你看不上我,那好,我就再努力!不是为了让你看得上,而是为了早一天羽翼丰满,远远地离开你。
我们俩最大一次冲突终于来了。高考时,你要求我报军校。当过8年兵的你对部队对军人有着特殊的感情。
我似乎终于抓着了出一口恶气的机会,拒不听从。
当你知道我报考的是财经学校后,怒眼圆睁,骂道:“你个兔崽子!翅膀硬了!不听老子的话了!你去念你的大学吧,我一分钱学费也不给你拿!”
“要念大学的是我,不是你!我想报什么学校是我自己的事!”我也终于有了勇气,和你对视。
去大学报道的那一天,你没有去,也不让妈妈送我。说,都18岁了,上学还要人送,丢不丢人!
我终于得知了,你要我报考军校的原因。原来,你在部队有四个战友,关系特别铁。你们约定,将来都要把儿子送到部队去,成为一名军人。四个战友,有两个人的儿子上了军校,另外两个人的儿子高中毕业就当了兵。只有你食言了!
我当然理解不了这样的约定,也理解不了这样的情结。心里暗笑你迂腐。
把我安顿好之后,妈妈要返程,她把一张银行卡递给我,说:“这是你爸给你的,他也没说多少钱,只说够你一年的生活费。”
在火车站,和妈妈告别后,我回到学校,在学校附近的银行,查了卡里的余额,将近2万块钱。
我突然有点愧疚,在来报名之前,因为那次冲突,我们已经将近三个月没说一句话了。他每个月的工资还不到2000块钱呢。
晚上,我给家里打电话,想把一部分钱汇回去。妈妈不同意,我俩就在电话里推来推去。电话那端,你烦了!抢过电话说:“兔崽子!你磨叽什么!老子给你那么多钱,不是让你随便花的,充足一点遇到什么事不用着急!平时该省着就省,有勤工俭学的机会,你也可以去啊!别当寄生虫!”
难道这些年,在你心里,我就是个寄生虫吗。
我真的报名参加了勤工俭学!每周有三个晚自习负责学校一个阅览室的秩序维护。每个月能有480块钱的补助,如果节约一点的话,伙食费是不成问题了。
那卡里的钱除了买笔记本用了4000多元,剩下的我也没花多少。
你不再喊我“兔崽子”应该是从我大四下学期的时候。
我带女朋友回家,一进门,你张口“兔……”,看到未来的儿媳妇,你赶忙闭上了嘴巴。我知道,你本来是要说:“兔崽子,回来了!”
坐到一起,谈我将来的工作。几乎都是妈妈和我在交流,你只是喝水,看电视,似乎我的将来和你没有多大关系。
当你站起来,要出去买菜,从我面前走过去时,我突然觉得你有点笨拙,脚步也迟缓,以往的精气神都没了。
妈妈悄悄告诉我,你的腰间盘突出,刚做完微创手术还不到一个月。
这事,一直瞒着我和妹妹。
找工作、结婚、养育孩子,我的人生按部就班,只是你似乎从我的人生中慢慢退出一般,就如同“兔崽子”这个称呼。
我们在相隔500多公里的两个地方生活,很少见面。你也从不给我打电话。
我每周都会给家里打2—3次电话,都是妈妈接,你从来都是一句话不说。
静下来的时候,我常常会想,想在我成长过程中我们之间的琐事,还有对抗。会突然觉得,其实你除了对我凶一些,在我惹你不高兴的时候,打过我几次,没有什么不值得原谅的。除了和颜悦色,别人家爸爸能给儿子的,似乎你一点也不差。
今年春节,我们一家三口回家过年。
你抱着大孙子,笑得合不拢嘴,看着你把他高高举起,逗他,我的眼睛有点湿润。
我开玩笑说:“爸,这是小小兔崽子!”
你狠狠瞪了我一眼,说:“胡说八道,这是我的宝贝孙子!”
家里就剩我们爷儿俩!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已经很久没有单独坐在一起的父子俩,似乎没有话题。
这些年来,我们俩从来都没有好好地交流过啊。
年夜饭,我给你倒了杯酒,人生第一次郑重地敬你,“爸,祝您身体健康!谢谢您!这些年辛苦了!我以前不太听您的话,喜欢和你对着干,没少惹您生气,今天我敬您。”
我也喝了酒。父子俩喝着唠着,这是有生以来,我和你第一次交心。
我有点微微醉意,对你说:“爸爸,以前我特别讨厌,你喊我‘兔崽子’,觉得你不疼我,现在,我却有点怀念那时候,想听你再喊我一声‘兔崽子’……”
你摇摇头,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返程的时候,我开着车,想快点走。因为我怕看见妈妈那依依不舍的难过。
你凑到车门前,扒着车窗,说了一句:“兔崽子,在外面好好工作,照顾好她娘儿俩。家里你就放心吧。”
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
本期讨论远在他乡的你,是否常常想起老父亲?
给我【好看】
你也越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