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是一本由[葡] 若泽·萨拉马戈著作,作家出版社出版的精装图书,本书定价:58.00元,页数:332,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一):迟迟不肯离去的雷耶斯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葡萄牙作家若泽·萨拉马戈的一部经典小说。有趣的是,主人翁里卡尔多·雷耶斯原本是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的异名者之一。
我们可以把异名者看作是佩索阿虚构出来的人物。佩索阿有一个奇特的习惯,他使用不同异名者的身份进行创作,甚至把异名者的生平、身世、样貌、职业等信息编造的很完整,仿佛真有这么一个人活在世上。
使用这些异名者创作的时候,想必佩索阿是试着忘记自己、全心投入这个“假身份”里面去,就像一个尽职的演员登上舞台,“身临其境”的“做一场戏”。又或者,佩索阿是要把自己思想里的一部分独立出来,任由这部分表达,而把其他部分隐藏起来。照这样看来,这些异名者都是住在佩索阿头脑里的一部分了。总之,这些异名者就是佩索阿变幻出来的巧妙戏法。
里卡尔多·雷耶斯的身份是一位诗人兼医生,受过良好教育的“知识分子”,跟佩索阿的身份接近,并且佩索阿并没有为雷耶斯编定死去的时间。在萨拉马戈的笔下,雷耶斯在佩索阿辞世不久,千里迢迢从里约热内卢返回里斯本。然而间隔了十六年,雷耶斯对里斯本分明很陌生。雷耶斯试图适应并融入里斯本,可是成效并不明显。他的职业、他的爱情,似乎都不顺利。他卡在了这里,无所适从,分外孤独,只能被动地等待佩索阿的灵魂突然造访,跟他长谈聊以慰藉。
雷耶斯对故乡充满了关切,他总是准时读最新的报纸,关注城市的发展动向,又总是乐于把报纸内容读给常常一起坐在公园里的两位老人听。可惜两位老人总是不明所以。雷耶斯眼里的故乡,就像是这两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老人,对自己的前景如何毫无概念,仿佛半瞎半盲。雷耶斯想要大声地喊醒故乡,却没法沟通,只能看着故乡一直沉睡,他焦急、不安又无可奈何。
面对着回不去的故乡,雷耶斯找不到自己的位置,看不到自己的未来。一切都未完成,却绝不是刚刚好。也许,雷耶斯就是佩索阿的一个影子,是佩索阿灵魂的一部分。他迟迟不肯离去,是心中仍有无数的疑问想要解开,想要不停地求索得不到的答案。
雷耶斯是孤独的,就像佩索阿一样。随着佩索阿的辞世,再也没人可以给雷耶斯这个角色补充能量和动力,孤存于世的雷耶斯的生命力也就枯竭了。即使萨拉马戈为他动笔,也只能返照一下他的身影,却不能再让他重新鲜活起来、焕发新的光芒。
一个虚构的角色当然离不开他的创作者。但是别忘了,佩索阿并没有给雷耶斯编定死亡的时间,也就是说佩索阿生前还不打算让雷耶斯死去,也许他还有很多话想要通过雷耶斯之口说出来。雷耶斯这个异名者,寄托了佩索阿未完成的希望,也承载了佩索阿无法弥补的遗憾。所以,在《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里,我们看到了雷耶斯的茫然无措,看到了他的思绪万千,也看到了佩索阿不忍离去的那部分。
2018.09.10雾凇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二):幽灵叙事和思想线团
在中国读者当中,若泽·萨拉马戈,这位闻名遐迩的葡萄牙作家,最广为人知的作品不外乎《失明症漫记》《复明症漫记》。这不仅是因为“光”的主题源远流长,还在于萨拉马戈极富创造性地以“失明”或“复明”标识现代人的思想危机,他寓言式的写作风格,则独树一帜,发人深省。不过,在海外的读者群体中,尤其是精英读者,萨拉马戈的《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以下简称《里卡尔多》),享受着不相上下的赞誉。
或许,只有声名显赫或不俗的作家,方可进行此类小说试验(到底还要考虑发表的可能)。比起《失明症漫记》《复明症漫记》,《里卡尔多》的情节相当淡化,人物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外在戏剧性冲突,不明显的意识流、全知叙事和有限叙事的切换,读者跟随里卡尔多医生,看着他带着把雨伞充当手杖,漫步在里斯本的各个大街上,而他所思考的主题或对象,比如死亡、贫穷、权力、感性,同样为我们所深切感受到,尽管他的思想以杂乱的线团方式呈现。
在里斯本,这位因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逝去而选择归来的主动的流放者,蛰居在布拉冈萨旅馆,整日里与他不时相见的,除了经理萨尔瓦多和女仆丽迪亚,即左臂有疾的、科英布拉的公证人的女儿马尔森达。尽管如此,但他们之间似乎很难称得上具有深度联系,更谈不上亲密无间,没有点头哈腰,却也少有意义产生。然而,《里卡尔多》并不是一部《龙门客栈》,将陌生的几个人以诡异的线索串联,而是叩问,生命本质上的孤独,究竟会是哪一番模样。
如果说这一部分尚可以归入现实主义,那么,另一占据小说不少篇幅的部分——里卡尔多与已故诗人佩索阿的交谈——则显得魔幻。佩索阿虽然离世,但根据其灵魂的说法,他在彻底坠入幽冥世界以前,还有九个月可停留人间,不过,能够目睹其存在的,仅里卡尔多而已。这种“幽灵叙事”,前现代的小说中并不鲜见。当然,与其追问幽灵是否存在这样的问题,不如看重幽灵在小说中发挥的功能。它沟通了现实与非现实,开拓了小说的艺术空间,人世与幽冥世界,原本严格的界限,因此变得模糊起来。
此时的萨拉马戈,可谓诗人,但紧随其后的,则是公民萨拉马戈,他对里斯本的政治局势、西班牙内战的未来结局,笼罩在欧洲上空的战争阴云,都表现出了无法抑制的担忧。他这种担忧,在承平日久的现代读者那里,或许不易找到知音。但他独特的思索,我们或许也能够感同身受:这动荡不安的局势,与我究竟有何关联?我可以改变这一切吗?我的能力何在?或者,试图改变本身只是一种进步的幻象,本质上荒诞不已?
在这部小说中,萨拉马戈对读者的期待视野提出了重重挑战,也设下了层层限制。而挑战或限制,不仅仅在阅读流畅方面,还涉及对小说的艺术把握。这部小说的主人公,究竟是里卡尔多,还是已故诗人佩索阿?或者是无声无言的里斯本?种种说法,都能在文本中找到一定的论据支撑,但折中的看法,也并非没有道理:这部小说,是流浪儿、亡者与城市共同谱写的一首乐曲。伴着里斯本的淅沥小雨,是见证帝国兴起转而覆灭的几代人挥之不去的哀愁。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三):作者身份的大拼盘
# 一
萨拉马戈的大名自不用说,堂堂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而他作品的特点,尤其是最为知名的《失明症漫记》《复明症漫记》,更是描述了在极端环境下人群心理的变化。而这种手法也是他的特色,将人物置于一种特殊的情境下,考验人性的各种反应与表现。而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人性往往也会呈现出更加让人意料不到的,或者更加没有掩饰的内容。
在这本《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中,同样继承了这种写作手法,但是表现却有所不同。其中很重要的就是他对费尔南多·佩索阿的异名技巧的挪用。
# 二
本书的主人公里卡尔多·雷耶斯是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的异名之一,身份是一个医生——小说里面保留了这一点——他在佩索阿的创作谱系中主要创作的是颂诗,遵循的是古希腊、罗马的古典颂诗的传统,要押韵。而这种对于古典特色的追寻,在书中也得到了表现。这在其最根本的一点就能看得出来:里卡尔多·雷耶斯的出场,就是从巴西回国。这种返乡的举动,在精神上就是一种文化寻根的表达。
在现实中,雷耶斯是佩索阿的异名之一——实际上佩索阿也可以视为一种异名,两者在佩索阿的创作中,都是具有独立人格的“人物”。在阅读佩索阿创作的诗歌的过程中,“异名”这个设计就既有趣又多余。有趣的地方是让人们能够清晰地辨认出“隐含作者”,毕竟作者已经通过异名帮读者确认了;而多余的地方在于,人们在了解佩索阿的过程中,则可以跳过“异名”的设计,更完整的理解他的诗歌。这其中的分离,则是造成了理解佩索阿的两种倾向。
# 三
在上文说了一大通有关佩索阿的话题,似乎与这本书没有关系。但是需要注意的是,这本书的精髓恰恰在于萨拉马戈对于“隐含作者”的考察。试想一下,如果刨去佩索阿及其异名者里卡尔多·雷耶斯的出场,单单是一个归国的医生在自己的祖国感到彷徨,事业举足不前,感情徘徊反复的的时候,出现了一位灵魂导师与他共同经历精神危机。这种故事有会怎么样呢?
恐怕这本书的评价立马会下一个档次,成为了一本着重于精神内核的存在主义的文本。人们的经历会集中在精神危机的克服上,已经当时社会环境对人的精神干扰之上。当然,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本书似乎也相当不错。但是也不过如此而已。毕竟同类的作品已经太多,这本书难以出众。
而将故事的主角设计成佩索阿及其异名者。这不仅仅是一个花招,而更加是将文本世界与现实世界,隐含作者真实作者等概念重新组合。佩索阿的异名是为了表达一种“零度写作”,而萨拉马戈的这种设计,则是让人陷入了另一种思考,作者究竟是存在的么?
萨拉马戈是存在的,佩索阿也是。可是雷耶斯是谁?或者当佩索阿以雷耶斯的名义创作的时候,佩索阿依然存在么?当萨拉马戈通过佩索阿的异名者雷耶斯在讲述故事的时候,那么这个雷耶斯的人格究竟是属于萨拉马戈还是佩索阿?这种异名者的人格,属于原创者佩索阿么?萨拉马戈对他的再创造,又是怎么一回事?单单是考虑这个问题,就足够让人想上一大堆的了。
所以,这本书不光是一本小说,更是一本有关“作者”身份的试验品。抱着这种观念去读这本书,一定会有别种的感觉。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四):与佩索阿的灵魂相遇
与佩索阿的灵魂相遇 @ 平方 提到诺贝尔奖获得者、葡萄牙作家萨拉马戈,大概都会先想到《失明症漫记》和《复明症漫记》,这两者已作为他的代表作在国内广泛流传,盖过了萨拉马戈的其他作品,然而这是咱们国内的看法,在国外读者更推崇其他作品,比如充满深刻精神探讨的《里尔卡多·雷耶斯离世那年》。 《里尔卡多·雷耶斯离世那年》呈现了主人公雷耶斯的精神困境,以此追溯“主人”佩索阿,这是何等微妙,因为虚构人物雷耶斯正是佩索阿创造的另一个名字,充分证明诗人的高超,同时也证明了萨拉马戈的玄妙想象力。他接过了佩索阿的衣钵,让后者“虚构身份”塑造自我的能力继续发扬了下去。佩索阿塑造了自己的影子里尔卡多·雷耶斯,而萨拉马戈使他以新的方式生存下去,无形中与作者的精神相通,仿佛雷耶斯就是萨拉马戈,或是他的信使,三者的心灵交融,组合成重合一体的境界。 虚构真是一种无所不能的权利,产生更广阔的宇宙空间。佩索阿一个人游走在单一地带,却创作了更多人物,以复数的形式表达了自我,完成自我与世界的碰撞,也丰富了创作层面。佩索阿深陷于孤独境界,于是他创造更多的孤独人,用这个方式思考问题,化解矛盾。萨拉马戈深谙此道,也终于走向同一“故乡小道”,激发一样的思考,像他们同时走路的时候,皮鞋敲击地面,节奏一致,声音也是铿锵有力吧。 萨拉马戈将佩索阿的影子用到自己的小说里,虚构人物雷耶斯重新被赋予生命,在精神世界与佩索阿相见交谈,因为佩索阿在小说里已是死亡状态,一切都是虚幻的,这无关紧要,就连整篇小说都是虚构的,只有萨拉马戈这个作者是真实存在的吧,他的笔是真实的,痛感犹存,由此让精神刻画深入三分。他们在房间里静坐,察言观色,在大街上相遇,点头致意,辩论哲思。哲思频现的小说就要归功于作者了,萨拉马戈以雷耶斯的名义解释问题,似乎是为了和佩索阿的思想发生碰撞,是一种思想的探讨,以虚构小说呈现正好是最好的形式。 小说中我们也要关注到情感描写和政治背景,政治背景是无法剥离的,切实发生在身边,发生在那个时代,祖国的命运牵扯着个人命运,革命与人息息相关,关乎着流亡和回归的主题。佩索阿的命运牵扯其中,他的影子雷耶斯也必定牵扯在其中。而人物情感描写也是主线,雷耶斯与女仆丽迪娅的感情是一种慰藉吗,还是为了满足身体的欲望,与马儿森达呢?一种精神相融,还是主人公寻找精神出口的对象呢。其实,雷耶斯才是虚构的本源形象,但他已离佩索阿的塑造越来越远,他现在属于萨拉马戈,属于另一个越来越饱满的形象,一个医生,一个诗人,他希望死去的时候他的诗会通过丽迪娅流传下来,他以为他的人生更加圆满才好。 《里尔卡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行文铺垫看似繁琐,节奏却沉稳,对细节的关注是一个吸引力,仿佛文字组成了影像,一幅幅画面就展现在眼前。里尔卡多·雷耶斯走下舷梯那刻,注定是对佩索阿的死亡进行一次审视。他住进宾馆,见识各式人物,在里斯本的大街上游逛,看着政治运动电影一般演绎,在情人之间寻找情感出口。他离开里约热内卢来到葡萄牙,他在葡萄牙的街道上禹禹独行,不是因为佩索阿生在此地才显得深刻,这里也是雷耶斯的心灵故乡,更是萨拉马戈朝圣之所吧。 如果说这些都是梦境的重合,是萨拉马戈做过的虔诚举动,是他引导过的思想记录,那么他这个诗人,已经在用整个身心去触碰同为诗人的佩索阿的灵魂。萨拉马戈安排佩索阿在旅馆房间里等着雷耶斯,这是第一次见面,有时候雷耶斯在大街上突然就看到佩索阿的身影,然后交谈一番,在最后离别的时刻,佩索阿也出现了,召唤一声——我们走吧。似乎一切都结束了,这是两个灵魂碰触之后最后的结局吗?但似乎不是永恒的结束,本质上最终他们都会走向虚无。 外语小说的翻译很重要,黄茜用成熟的汉语与萨拉马戈的小说做了有效接轨,精准更显严肃,而之前读过的一版《失明症漫游记》,汉语语言琐碎不简,语感不美还让人反感,连累了这部著名小说,所以,翻译家非常重要,他们是直接面对不同语种的读者,首先要有很好的母语基础。《里尔卡多雷耶斯离世那年》的翻译黄茜表现突出,值得点赞。 《里尔卡多雷耶斯离世那年》心理刻画更加突出,带着思想深度的探寻。雷耶斯走在街上的每一步都串联着心理描写,可见作者的细腻手法之微妙。萨拉马戈将诗歌和宗教,人文精神,统统以文字相连,密集的叙述潜伏着诗意的铺展,里尔卡多·雷耶斯就像一个逝世的佩索阿的影子,重新开始审视葡萄牙故土,汇聚社会风情的体察记录,同时回溯了思想对接的火花,这一切需要我们读者用心去体会,只有如此,我们才能与佩索阿的灵魂靠近,因为佩索阿自己在诗里写到“每个人终究都有一个灵魂!”
《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读后感(五):里卡尔多·雷耶斯:以我们之名
“无论何方,是远是近若战争,国家和生命将我们召唤,让它们变成徒劳吧,当我们人人在友善的树荫下做着梦,遇到了友伴棋局,梦见它的超然。”1916年6月1日,尚未流亡巴西的里卡尔多·雷耶斯在他的祖国写下这首名为《弈棋者》的诗,此时距费尔南多·佩索阿与会计伯纳多·索阿雷斯相遇不远,诗人阿尔贝托·卡埃罗已在里斯本死于肺结核,他的两个门徒里卡尔多·雷耶斯和阿尔瓦罗·德·冈波斯则早已分道扬镳。这些事件互相独立,如同佩索阿与他的四个主要异名之间互相独立,而20年后,这首极具野心的颂诗却成为有关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的一个预言。
或者说,有关《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的一个预言。
让我们先从里卡尔多·雷耶斯究竟何许人也说起。1887年,里卡尔多·雷耶斯出生于波尔图,他有一头浅褐色的头发,为人精明而淡漠,是保皇党人、异教徒和悲伤的享乐主义者,也是一名全科医生,1919年因为政治原因流亡巴西。雷耶斯拥有明确的道德规范,作为一个纯粹的感觉主义者,他使用非常优雅的葡萄牙语进行诗歌创作,但他的诗过于讲究节奏与尺度,以至于佩索阿如此评价他:“我认为他写的诗比我要好。语言太纯净了,简直伤害了诗歌。”
这种纯净源自佩索阿,却又以一种“青出于蓝”的方式与佩索阿产生隔离。因为有关里卡尔多·雷耶斯的所有这些设定,全因他是费尔南多·佩索阿的一个异名,除他之外,佩索阿还使用阿尔贝托·卡埃罗、阿尔瓦罗·德·冈波斯和伯纳多·索阿雷斯(只算个半异名者)等异名进行不同内容的文学创作。通过虚构异名,佩索阿在他周围创造了一个平行世界,他的这些共生灵魂在其中出生、学习、工作、恋爱、写作并死去,一切复杂性都仰赖于他的想象。正如与佩索阿最为接近的索阿雷斯所说,“在我们每个人心中,我们的自我都存在着差异性、多样性和丰富性。”
我是我自己的虚构。生活是生活的想象。诗人佩索阿及其异名的神秘性吸引着作家们对其间的关系进行拆解,而擅长元小说类型写作、作品中叙事视角的切换几乎不留痕迹的若泽·萨拉马戈正适合以此展开书写。当佩索阿借索阿雷斯之口进行“我是谁”的自我检查并以此发现世界,相似地,萨拉马戈把从未相遇就已期待重逢的费尔南多·佩索阿与里卡尔多·雷耶斯置于幽暗的房间内,一个阴雨连绵的里斯本在他们之间悄然生长。他们的相遇是在1935年12月,彼时费尔南多·佩索阿已经于1935年11月29日死于病榻,而作为小说的主人公,里卡尔多·雷耶斯刚刚回到他暌违16年的故土。
“一个中性之地,超越承诺与羁绊,一个客居之所,而生命在此悬置。”萨拉马戈并不避讳告诉我们真相,即死去的佩索阿与尚未被、也永远不再会被佩索阿判处死亡的雷耶斯是同一个人。死亡是种事实。葡萄牙是种颜色。与此同时,“活着”,在旅店经理的招呼声、赈济日拥挤的人群、病女孩无力的双手或女仆莉迪亚的恋情里,以及整个战火飘摇的世界中孕育成另一种真实。角色与舞台的矛盾以隐喻的形式被扩大,而在所有这些的间隙,在海市蜃楼般的橄榄树树荫下,“脖颈接触到柔软的地衣”的里卡尔多·雷耶斯嗫嚅道,“我曾经真的活过吗”,如同一句极度卑微的祷文。
这种永恒的哀伤是否就是萨拉马戈的目的,当这个问题在虚构之中被虚构,如同做梦者在他人的梦中惊醒却睁不开眼睛?萨拉马戈沿着佩索阿的惶然之路走来,以被里斯本雨水打湿的文字,在雷耶斯与佩索阿之间勾勒出一种疏离感。这种疏离感使他更为完整,更接近里斯本而非佩索阿,他是“我们”之外的那个“我”,是佩索阿灵魂中的客人。当“我”、“我们”与“他”在文本中进入自身的迷宫,那个在沙发上看报纸为同胞的苦难沉入冥思的客人从一重虚构落入下一重虚构,他是属于萨拉马戈的里卡尔多·雷耶斯,他唯一的真实是他的不真实。
然而这绝非全部。萨拉马戈一次又一次回到他惯用的政治主题,在里斯本的港口和街道上寻找同情。当《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的情节开始与《弈棋者》产生呼应,里卡尔多·雷耶斯回想起他那动人的诗句“我听说有一场不知道/何时发生的波斯战争”,当船舶开始炮轰里斯本城,他终于在自己写下的诗句中寻找到自己:“就是这首诗,除此无他,这就是棋盘,我们的象棋手,我,里卡尔多·雷耶斯,你,我的读者。”《弈棋者》的颂歌响起,这时日是梦幻,这世界是游戏,“每件事物放在它的时间里。”
作家建立他的城市,读者选择自己所见的阴影。
真正的文字是由作者和读者一同创造的。这样他们驱逐寂寞的方式。唯有如此,里卡尔多·雷耶斯和费尔南多·佩索阿才能从他们久远的孤独中逃离,唯有如此,他们才能结束他们的流浪,以完成他们的存在。而我亦理解了费尔南多·佩索阿为何自6岁起便开始给自己最初的异名者写信,为何不断地创造并完善他的异名者们,只因为他太过寂寞,他的异名者就是他的读者,他的友伴,他的家人,他们彼此思念,如同在梦中怀恋故乡的同胞兄弟。
“一个词说谎,另一个词又道出事实,我们与我们的言说不一致,仅仅因为别人相信,我们才真实。”————————————————————我是分割线————————————————
.感谢王敖老师的《弈棋者》译文,偶然在豆瓣上看到,读完之后豁然开朗。我深信萨拉马戈写作《里卡尔多·雷耶斯离世那年》的部分灵感来源于此诗。《弈棋者》棒呆了呜呜呜。文中引用非全诗,链接: https://www.douban.com/note/1545646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