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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虫记
日期:2019-09-25 03:27:58 作者:6风 来源:文章吧 阅读:

寄生虫记

  一九九九年,一个二十八岁的女人,坐在人行道入口的石座上,嘴里叼着一根烟,眼神一片空洞。她捻了捻烟头,她又想起媒婆的话。

  “坐过牢,不过小伙子挺称头的,家里在舞阳坝还有一套房,人嘛,现实点好嘛。”

  她,初中文凭,家里哥哥姐姐都是务农,连城都很少进,她没得选嘛。她抬头看了看,仰望,然后晃了晃脑袋,推开门,进去了。

  我妈说,她第一次见我爸时,就知道她被骗了。

  我总笑她,你什么都知道。

  “你爸那副模样,就跟条土狗似的,土狗……狗你知道不?下色(贱)玩意儿。”

  这点她倒是说对了

  后来,勇叔来我家找我妈,我妈出去有点事,就留我们两个人在屋,他说他想看我妈结婚时候的碟子结婚摄像会把拍摄片段刻成一张碟子),他对我很好,我也很喜欢他,于是我连忙翻出来找给他,那样子,像极了狗讨主人欢心的样子。

  我妈身着一红丝袖衣,面着红丝纱,没看见过母亲这副模样的我,第一次觉得母亲很滑稽,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管是在这个喜庆的日子也好,还是看在亲朋好友面子上,她没有给予这场婚姻,该有的尊重。她只是时不时望着天,然后麻木地走下台阶

  在登前往新房的台阶的时候,她脚底打滑,摔在了台阶上,我爸连忙去扶。我有时很迷信,我总想,是不是这一摔就把我家的运给摔没了哟。

  我和勇叔,坐在碟机面前,笑出了声,我掐住这一段,来来回回播放个五六遍,直到确定他没笑了,我才满意地往后播放。

  我爸没有一份正经的工作,在没生我之前,这个家就靠我妈维持下去。我爸烦人家说闲话,于是,出去找事搞,这一找就是一天。到了傍晚,他才回来,喝了点酒,身上一股子酒味儿,但这也掩盖不住他的神气。他悄咪咪地把我妈拉到跟前,嘀咕着什么。

  “你别玩大了啊。”我妈有点担心

  “放心,我都收着玩的。”最起码还能给这个家分点重担,我妈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我爸在赌这方面还确实有自己本事,捞了一大笔,在舞阳坝街头盖了三栋房子。我妈叹口气:他那时候收手的话,现在日子就不一样了。

  人啊,钱越多,就越想赢,越想赢,人这一辈子也就过去了。看着家里的东西越来越少,我妈实在坐不住了,她苦苦哀求过,也直接上家伙闹腾过,但我爸已经对这些免疫了,我和我妈已经不在他的记忆里,在那个地方的深处,某些东西已经扎根了。

  日子过不下去了,我妈闹着离婚,两个人从我卧室闹到客厅里。我手里拿着一架飞机模型,正玩的不亦乐乎。我在想,他们两个什么时候结束啊,快饿死我了。

  突然,我听到一阵巨响,吓得我赶紧赶过去。我爸扯着我妈的头发,重重地摔在沙发垫上,我家沙发有条缝隙我喜欢在沙发上蹦来蹦去,就绷开了一条口子。我爸把我妈的头塞进去,那条缝多小啊,我妈出不了声,只听得到几声哭喊。

  他顺着头发,把我妈拉了出来,我妈哭喊着,他又狠狠地踹了几脚,我妈不作声了,因为她看见我来了。

  她就这样直勾勾盯着我,我总觉得有特别的东西从她眼神里流露出来,我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看了一会儿,就回自己的卧室捣鼓着自己的飞机。

  人类悲欢不相通,那时的我只觉得他们聒噪

  离婚后,我归我爸养,从此以后,我只觉得记忆里了少了我妈的影子。再以后,那个女人再次出现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是三年后的事了。

  被我妈领走的前一天晚上,我被我爸狠狠打了一顿,打得我哭得撕心裂肺。打完后,他就一个劲儿地坐在沙发上抽烟,他抽完一根又一根,地上满是烟头。

  我在大院小朋友躲猫猫,没听见他在院子里发疯似的喊叫。

  我一遍又一遍擦拭眼泪,我不敢说话,怕又是一巴掌甩过来。他抽着烟,望着我,却不说话。好像某种特别的东西从他的眼神里流露出来,我竟然觉得很熟悉,透过这双眼睛,我仿佛看到了母亲。

  第二天下午,他没有如约而至。我坐在幼儿园保安室的门口,哭喊着,因为我也明白了:我爸不要我了。我想着,肯定是我昨天晚上太淘气了,把我爸惹生气了,他都不想要我了。

  要是我爸来接我,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好好听话,我默默地发誓。

  来接我的是我妈。

  我妈说,接我回家的那天,她给我洗澡的时候,都快哭了,瘦的跟个乞丐一样。她用手给我比划,那个脚踝,就像是梅花鹿的腿一样,摸不到肉。

  我妈家里还有一个男人

  长得跟猴子一样,精瘦精瘦的。精瘦精瘦的,看着就没搞头。 我似乎明白了什么,但还是不想叫他爸爸,他也看不惯我,估计家里多个人,他只觉得厌烦。

  到他离开这个出租屋的那天为止,我跟他也就讲过一句话

  “帮我拿下灯笼。”元宵节那天,我对他说了这一年来唯一的一句话。

  他连话都没说,把灯笼递给我就关上了门。

  二

  我小学年级那会儿,我们搬进了现在这个家。我竟然有了一丝对家的感觉,我想这样和我妈一起生活,一辈子都这样。但是她还是选择把我寄养在别人家,一年级是我大姨家,三年级是一个开文具店的人家里,六年级是一个奶奶家。

  也就是我不在的时候,勇叔就和我妈在一起了。

  勇叔对我很好,出去玩的时候很舍得花钱,但我总感觉他其实不喜欢我,他只喜欢我妈。有一次,我在客厅里看着动画片,一阵叮咚的敲门声把我吓了一跳,我连忙开门,只见勇叔倚在门框边,他全身酒气,满脸通红。

  “你妈呢?把她叫过来。”

  看到他这副模样我有点怕,我连忙把我妈唤了过来,看样子她也吓到了。勇叔抓着她的手不松,他嘴里呢喃不清,他趁我妈不注意,亲了她一口,亲完后又咧开嘴笑了,像是做错事顽童一样。

  我妈狠狠地打了他一下,然后眼神往我这里瞟。勇叔愣了一下,然后靠在她耳边说,咱们出去……

  勇叔有钱,我巴不得母亲和他处好点。

  我抖落初日洒下的光芒,在一片虔诚中,感激寄主赐予恩赐。但好景不长,梦也总有醒过来的一天。

  我从补习班里补完课出来,他开着车来接我。他绕了一大圈子,最后,等着红绿灯时,他盯着我,问:“你妈妈是不是在外面和别的叔叔在一起了。”

  我把头摇的都快掉了,一个劲儿地帮我妈说话,尽管,有个男人确实和我们相处过。

  我对寄主产生依恋,我舍不得他身上的血。

  终于,在一天夜里,那个男人把我们母子俩送回家后,躲在车子里的勇叔打了个电话把母亲叫了下去。

  母亲把浴球交给我,让我自己洗,并且嘱托我洗完就去睡。我傻乎乎地接了过来,等了好大一会儿,母亲却迟迟不上来。

  我害怕失去母亲,我开始大声哭喊起来,撕心裂肺。

  突然,门开了,母亲回来了,安然无恙

  她什么话都没说,只是自顾自地帮我洗身子,有两根发丝耷拉在她的额头上,我不禁看出了神。

  夜深了,我抖落月亮洒下的月光,朝拜着明天的黎明。

  从此以后,勇叔就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替代勇叔的寄主,理所当然,就是那个男人。

  三

  大家一起玩的时候,听他们说,小洋子妈妈跟别的男人跑了,每天都会看到他妈妈和别的不同的男人在一起。

  小洋子很可怜的,我去过他家,家里只有他奶奶,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味道,好像是他家独有的味道。 我不允许别人这样说他,但也不会去找制止他们,大家都是我的朋友,我没必要为了这个去得罪那个。

  大家说他从学校的微机室里偷了一台电脑,有人就起哄,说难怪看见他肚子鼓鼓的,原来是做了这等见不得人事儿。我暗自吐了口痰在地上,心里暗自道,你当门卫和你一样瞎,你看到了,他就没看见?

  小洋子好像只会和我一起玩,也许只有我,不会说他坏话吧。每次他妈妈来看他,总会被我们私底下议论

  “他妈妈每天都要换个男人,看到没,衣服都穿不好,露两个奶子到处晃,肯定又是去抢男人去了。”还有些孩子装出一副什么都懂的样子,别人说话,他总是要故作深沉点点头

  我恶心的想吐。

  但我又想到小洋子他妈妈,偶尔忍不住想起我的母亲人生中的第一次联想,竟能让我有点不知所措。我妈是他们是真爱,我这样安慰我自己。

  我妈把我从阿姨家接了过来,说是要去带我去玩玩。我们去山上的跑马场玩,下山的时候,我晕车,于是连同晕车药一起吐了出来,吐在了他车上。

  旁边有个水池,母亲带我去水池那儿漱口,我的余光瞟见他不停地干呕,他难受地眯着眼,他怨恨地捶着车门,嘴里呢喃着:

  “完了完了,全吐他妈车里了。”

  我心里也很难受。

  这座城市的夜晚黑得要命,连星星都不愿意点缀在上面。昏黄的路灯过往行人唯一的念想

  叔叔开车送我回阿姨家,在楼下,我正视着母亲,几根发丝缠在她的耳廓旁。我们什么话也没讲,我倒还期待她讲点什么。

  她忍住眼眶里的泪,她使劲擤了一下鼻子,用很严重的鼻音跟我说:

  “听话—啊—一定要听话……”

  她给我塞了二十元钱,拍了拍我的背,紧紧抱着我,然后转身离去

  她上了车,把车窗摇了上来,车,就开走了。

  我注意到了我脚下的影子。

  小得可怜,像只虫。

  我回到了“家”,我敲了敲门,没人应我,但却从屋里传来了夫妻间极其低俗的乱骂。

  又开始了,我嘴里呢喃着。

  我规规矩矩地坐在台阶上,翻着母亲给我买的漫画书,在月光下,在蝉声里,在骂声里。我也想找到属于我的乐趣

  放寒假时,母亲把我接了回去。

  在某一刻我觉得她格外陌生,有时候你不得不去适应这种陌生,明明是母亲,却又如同许久未见的至亲

  那个叔叔却又从我的生活里消失了。

  过了几年后,在我们经常玩乐的一个院子里,我碰到了正在倒车的他,我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他也很惊讶,问了我很多,大多是关于母亲的。

  问完后,他摇上车窗,缓缓地驶离我。

  又过了几年,在和母亲吃饭的时候,我和母亲又谈起他,谈到他时,母亲眼睛里有些落寞

  “这么好的人,就死了。”

  “死了?”

  “去年在车里,猝死的,过了好久才有人发现。”

  说完后,她望向天。

  “多好的一人啊。”

  四

  夜深,手机屏幕发出的光照在我脸上,我敲打出那几个字,又觉得不合适,删了,又觉得还是可以的,又打了出来。

  我下定决心就这样说了,于是把消息发了出去。

  “叔叔,这个月生活费快没了,您工作辛苦了,谢谢。”

  我翻了翻上面的消息,点开了和母亲的聊天框。

  “你复制没?”母亲问我。

  “复制了。”我撒谎道。

  母亲让我发的这段话实在是太肉麻了,我复制不了。

  “好的,生活费你不用担心,我会跟他说的,你不要去跟他说,听见没?”

  “好。”

  “晚安。”

  “好。”

  放下手机,我却总在想,我的嘴巴好像是不会说“爸爸”这两字了,大脑里也没有这两字的肌肉记忆了。

  五

  小洋子我已经打听不到关于他的任何消息了。偶尔去小学母校时,路过他家,瞧上那么几眼。到现在我才感叹,原来他已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吗。

  路过一家很小的售货店,买了一包烟。我买烟不是因为想抽烟,而是因为我只想看看一家人。这家人的孩子,因为年龄大,是我们这一带孩子王,也是他,见人就说小洋子母亲是站街卖的。

  珠帘被掀开,出来的是他母亲。样子倒没怎么变,她的眼皮很重,感觉很疲惫。她的脸就像是一坨被揉烂后铺开的纸。

  透过帘子,一个只穿着沙滩裤的男人正靠在凉席上,他的右小腿有一条纹身,全身上下精瘦,眼眶深深凹进去了。在他的左手边摆着一碗吃完了的炸酱面,炸酱的肉沫溅满了整个碗口。

  过一会儿,他伸了个懒腰,把手伸进烟柜里。她的母亲转身给我找零钱的时候,正好看见了。她边哭边翻几块钱的蹦子(硬币),她递给我时,还很热乎,可能是太激动了吧。

  “怎么办哟,啊……怎么办哟。”她低声哭泣。

  我转身就走,不知怎么的,看见他这副模样我竟然有点归属感,心里也爽快起来。

  “虫嘛,就是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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