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到过新场的朱自清,将一腔深情留给了新场……若没有“人文蔚起,科第两朝称盛”等文脉传续,新场今日之生机与文创活力,又怎能凭空而生?
上个月,新场刚刚被住建部评定为中国第二批“特色小镇”。建设“文创小镇”,是这个中国历史文化名镇的追寻。没有文脉,哪来文创,浦东这块土地,还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富矿可以挖掘。
元代的新场,一部盐书流芳
新场也好,旧场也罢,元代的新场,只是下沙盐场一个新的盐场。
“宋室南渡”是一个历史事件,偏海一隅的浦东在那时有很多地方都有南渡避隐之士,宋太常寺丞少卿王迪随高宗南渡时,路经下沙,因为爱浦东的地僻风清,便隐居于此。南宋开庆元年出任丞相的吴潜,年幼时在鹤沙也就是下沙侍父读书,留下了“读书台”。现在也是中国历史文化名镇的高桥,都有着“宋渡”的历史留存。
古镇人家
1267年的南宋咸淳三年,朝廷在上海县设立了上海镇,下沙、三林一带纺织业开始兴起。再过十年后的1277年,已是元朝的至元十四年,元朝在上海镇设立了市舶司,在下沙盐场之南设立了航运码头,就是现在的航头。而它的东南沙滩,便是新的盐场,也就是现在的新场。
三年之后的1280年,鲍廉编绘了浦东第一部地理专著《琴川集》。鲍廉是五灶港人,鲍廉抗元殉国后,葬于十九保九十九图,也就是现在的下沙一带,离新场不远,这有史可循。
元代著名书画家赵孟頫和文学家杨瑀曾在新场遨游小住,留下许多书画诗文作品,但墨迹现在新场无存。
新场古镇原住民生活
1295年前后,下沙盐课司迁到了新场,不久,在周浦的北桥税课司也迁至此。这两件是大事,因为这里的重要,才使两个重要的部门迁到了这里,新场自此渐渐成镇。
1306年,有一个叫僧照的和尚在新场的南端建了“常寂庵”, 也就是现在的“南山禅寺”。不久前,我曾去朝访过,两棵镇寺之宝古银杏树却被围墙相隔,只能远远相望。
1334年,陈椿编成《熬波图》,这是中国第一部关于海盐制作的专著,留存于《永乐大典》。
上海市文保单位——新场第一茶楼
陈椿,浙江天台人,新场现在出版的书中,说他是盐场的副场长,我没有考证。但有一个事实确是存在的,那时的下沙盐场由中书省领导的两浙盐运使司松江分司管辖,不然,陈椿也不会从浙江到新场上任了。
关于《熬波图》这部专著的面世,有多种说法。有说是在新场制盐的两兄弟守仁和天禧编绘初稿的,后来陈椿请了新场画图的人根据新场盐场重新绘制,陈椿在每幅图上配了一首诗作说明,现在留世47幅。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这样记载:“《熬波图》,元陈椿撰。椿,天台人,始末未详。此书乃元统中,椿为下砂场盐司,因前提干旧《图》而补成者也。自‘各团灶座’至‘起运散盐’,为图四十有七。”
连绵老屋
将《熬波图》编入《永乐大典》的是苏州人姚广孝,这个在昆山当过和尚的姚广孝在明朝应该熟悉“小小新场赛苏州”,说不定还踏足云游过新场的寺庙,《熬波图》经他之手而留世也就不足为奇了。
历史的存录有时很有意思,朱自清对《熬波图》也有研究,说这部书有“政治的、学术的、艺术的”三大价值。
1922年,朱自清在浙江台州中学任教,他在这里不仅创作了著名的长诗《毁灭》,在1926年写了一篇研究陈椿的长文《熬波图》,发表在1927年的《小说月报》第18卷第2号上。
奚长生与紫佥锭
没有到过新场的朱自清,将一腔深情留给了新场。
他这样描述这几幅图,在讲《各团灶座》图时,他说,元朝官府为了禁绝私盐,采取归并盐灶措施:或三灶合一,或两灶为一,四面筑起围墙,外面还掘有壕堑,院内筑凿池井盛贮卤水,盖造盐仓柈屋。还置关立锁,指派官军守把巡逻。陈椿《各团灶座》的诗也说明了元代官府对食盐的重视程度。
在《车接海潮》中,他这样说,秋时节,干旱连连,赤日炎炎,虽是大潮汛,犹未抵岸,河港缺水,只能雇请人工自带水车,就海三五里开渠车水,逐级接高,车戽咸潮入港,使灶丁能灌泼摊场,淋灰取卤。
与新场邮编巧合的“201314”也成为当地热捧的语词,凸显出一个充满文创活力的新场
我们所说的“熬波煮盐”,主要有四个步骤。第一是积薪。准备柴草,作为煮盐所用的燃料;第二是摊灰吸盐。用茅草烧成草灰,放在滩地上用来吸取盐分,晒到翌日中午再将吸取了盐分的草灰扫起来;笫三是淋卤。淋卤是将盐灰铺放在灰池的两边,压实后,向盐灰上不断地浇上海水,流出来的卤水通过竹管流到卤池中储存;第四是煎盐。将卤水放到铁盘上煎,在成盐之前,再加入一些皂角,这样会产出白色小盐粒。
《熬波图》的历史价值在于,这是中国现存第一部海盐生产专著,其中体现着关心盐民疾苦的“民本”思想。在《熬波图》的图中诗里,处处流露出悯民情怀。陈椿在《自题〈熬波图〉》诗中说:“钱塘江水限吴越,三十四场分两浙;五十万引课重难,九千六百户优劣;火伏上中下三则,煎运春夏秋九月;程严赋足在恤民,盐是土人口下血。”诗中不仅描写了元代下沙(新场)海盐的生产规模和生产的季节,同时感慨着“盐是土人口下血”,深深流露出对盐民艰辛劳作的同情。
陈椿这个时期,是新场制盐的鼎盛时期。陈椿的贡献,使今天的我们看到了一个“活着的新场”。
盐城有个海盐博物馆,塑立着陈椿的雕像。在新场的历史陈列馆里,也有着对陈椿的致敬,但没看到朱自清对《熬波图》解读的手稿。
我以为,在新场,这一些历史记忆,应该铺陈!
明清的新场,科第两朝称盛
因为元宋在新场的历史铺陈,明清时代的新场,有了历史文化的累积。
锣鼓书馆
在新场当今出版的一些书籍中,你总能在书版的醒目处,会看到这样的记录:1300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汪洋;800年前,这里崛起富甲一方的盐场;500年前,这里遍布农桑兴盛的田园;300年前,这里成为“商贾辐臻”的市集;100年前,这里更是人文荟萃的名镇。新场,活着的古镇,原住民的家。
在2016年8月我为新场《古镇初心》展览写的序言中,我这样书写:古镇新场,江风中,流淌着历史的潮汐;街巷里,铺陈着历史的文化。
岁月更迭,历史沧桑。从历史深处走来的新场,古仪门里传家训,锣鼓书中传家风。我们的呈献,是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新场的践行。
双桥长廊
过去的,会褪尽温润色泽,不变的,是我们的初心!
原浦东史志办的吴才珺在《新场镇赋》中是这样描述新场的:明清两代,留存丰富……人文荟萃,底蕴深厚。市集繁盛,人文蔚起,科第两朝称盛,经济文化共荣。……赵孟頫、董其昌题词写碑留墨宝。叶映榴、吴省兰诗文名家;朱国盛、叶凤毛书画高手。叶秉衡,创制固本肥皂为国争光……文化遗产,弥足珍贵。三世二品坊,巍巍壮观,江南第一;浦东派琵琶,铿锵民乐,国家非遗。江南丝竹锣鼓书,民间曲艺得传承;灶花石雕卖盐茶,乡土文化有传人;哭嫁哭丧清明祭,民风礼俗在延续。东岳观,道教音乐,誉为文化奇葩;南山寺,水陆佛事,祈求国泰民安。
传统婚仪,再现一个文脉深厚的新场
案头的《新场镇志》是陆德福主编出版于2004年11月,大事记中关于明代的记载只有8条。在1444年正统九年的7月17日,新场“大风拔、塌屋,二昼夜不息,海潮涨涌,有全村淹没者。”如果这种记载是历史的真实,说明那时“海潮涨涌”的新场是临海的。但我不解的是,薛振东主编出版于1992年3月的《南汇县志》这样记载:1386年的明洪武十九年,明朝在三团地区筑城,这个城名为守御南汇嘴中后千户所,作为金山卫分置之一。三团地区是现在的浦东惠南镇,距新场往东约十多公里。如果1444年新场的那次海难是真实的话,惠南应该首当其冲,而《南汇县志》中为何没有这样的记载呢?
明朝的新场依然以盐业为生,1373年的明洪武六年,设在三林的巡检司东移到了周浦。《南汇县志》是这样记载的,1440年的明正统五年,当时迁移到新场的下沙盐场,“共有灶丁1.57万余丁,其中附近丁9000余丁,远乡丁6600余丁;拥有草荡约3.1万顷,年产盐引约4.5万引。”
桥上的热闹是因为文化风情独特
解读这一串数据没有诗情画意,但能够感受到当时的新场“歌楼酒肆,商贾辐辏”的繁华原因了。9000余人在新场附近煮盐,他们的家人居所在新场,商机吸引着各地的富商前来新场投资造房定居,新场便越发地繁华,有了“十三牌坊九环龙、小小新场赛苏州”的美誉。1784年,在距新场15余公里的大团东南地区,建了下沙盐场头场,因为有6000余人在这里煮盐,便催生出了浦东的另一个古镇,史称“金大团”的大团镇,而新场在清代后期被称作为“银新场”,周浦虽有“浦东十八镇,周浦第一镇”的史称,也成了“铁周浦”。
明清的新场,“人文蔚起,科第两朝称盛”。
1610年的明万历三十八年,新场人朱国盛考取了进士,历官太常寺卿。在现在的新场古镇,有一个地标性的建筑叫“三世二品坊”,就是朱国盛为也是进士的祖父朱镗、父亲朱泗所建。“九列名卿”“七省理漕”“四乘问水”的题字诉说着这个家族曾经的辉煌。
桥再古老,也与当代人生活场景密切相融
《新场镇志》记载,1616年的万历四十四年,新场人叶有声中了进士,后来的叶有声被免官后又被复职为兵部侍郎,但他不去赴任了,幽居在新场,与两个哥哥叶有容叶有成“白首怡怡”,79岁时,在新场入土为安。
叶氏一族在明清是新场的名门望族。1661年,叶映榴在清代顺治十八年考中进士,康熙皇帝曾亲书“忠节”匾以表彰他在署布政司任上时的所为,新场现在的“御书楼”就是为这二字而建。叶风毛在1730年的清雍正八年授内阁中书,做官十年后,“因病奉母,回归故里”,为我们留下了“生死穷达都一样”的人生启示。
历代浦东有着380位举人的史载荣耀,而新场就有46位举人。叶秉衡是叶氏一族的晚辈,成为浦东的最后一位举人。他创制的“固本”肥皂,成为我们今天的追忆。
水有魂,屋有史,岸上人家有故事
1778年的乾隆四十三年,知县成汝舟开挖了洪桥港和包家桥港,新场的江南水乡更具水韵。近二年,我和新场的超音兄常漫步于包家港,看静水流深,遥想着从这条古港上摇着小舟,穿越古镇,领略两岸风情。
《新场镇志》这样存录,1838年的道光十八年,新场至大团所有盐场全部停产。千年的“熬波煮盐”历史转为民间所为,浦东进入了农耕文明时代。
在对浦东千年制盐历史的回望中,我一直作着对历史的探问,浦东盐业“停灶”了,那几万人的盐丁就地转为农民了吗?
2014年8月,我独行来到了浙江岱山县的海岛上,去看一个盐场。在山岙间的一大片开阔地上,只见用田埂分隔着一个个网格,新场盐场的一切具象在这里得以复原。
岱山盐场,始于清朝,而那时,浦东的千年制盐历史终结了。我在想,当浦东成为沃野之地时,浦东的盐民是否渡海来到了岱山,传承着历史。
这种假设或是遥想,是有可能的。从岱山盐场的制盐工艺来看,与陈椿所著绘的《熬波图》并无两样;再从地域来看,浦东与岱山相隔不是很远,当1838年清朝宣布浦东不再海水制盐时,一部分盐民极有可能来到了岱山谋生。在岱山的“中国盐业博物馆”,我的寻问有了些许的痕迹,但我不能枉下“岱山盐民就是浦东南汇去的”这样的定论。
古镇夜景
面对苍茫的大海,我在探问,当清朝浦东盐场停制之时,部分盐民去了哪里?当清朝建岱山盐场时,这些盐民又来自哪里?
盐业,是历朝历代的重要物资,盐丁是承袭制的。浦东的部分盐民迁徙到了岱山吗?不是的答案苍白无力,如是的答案叩问沧海。
新场远眺
2017年8月,新场被住建部评定为中国第二批“特色小镇”,现在的新场,建设“文创小镇”是这个中国历史文化名镇的追寻。
一切的一切,是新场的前世历史延续到了新场的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