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林舫第一次见到江嬛是半年前的事了。

　　那是一个燥热的午后，他刚从自己的屋子里走出来，快下到楼梯口的时候就闻到一股非常好闻的香水气味，四个工人抬着一个米白色的衣柜爬上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穿亚麻色宽松长裙的女子，柔顺的头发向两边挽着，露出光洁的额头，眼睛细长，眼尾向上翘，特别的妩媚。林舫和她对视的时候，心里“咯噔”地跳了一下。

　　他在这里住了快三年了，从没见过气质如此出众的女人。他们这个片区是城中村，街道毫无规划可言，老旧的民工房和阴暗潮湿总是散发着异味的巷道，无论是在工厂做工的工人还是在写字楼里做事的白领，无不散发着一股贫寒的味道。

　　这里的人和景，都是浑然一色，极和谐的匹配。唯有江嬛，一看就知道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可她居然住下来了，就在林舫的对门。林舫知道，对门的屋子一厅三房，月租1800，一般都是三四个人合租，像她那样，一人租一整套的女人不多。林舫猜她有可能是那种刚离了婚的女人，从前养尊处优，一无所长，现在流落至此，也算凄凉了。

　　男人就是这么奇怪，他们从来都不同情那些本来就穷苦的女人，反而对那种落难公主心疼得不得了。像他们楼下，也有几个在发廊上班的女人住在一起，每天工作十二个小时，无论什么时候见，都是一身倦色的模样，但是林舫却从来都没有觉得有什么违和，也许这已经是她们最好的出路。她们没什么好埋怨和令人同情的。

　　偶然间，他看到江嬛一个人提着一袋米边爬楼梯边细细地喘气，脸色也热得绯红的样子，就不由自主地生出了男子气概，热心地对她说：“我来帮你吧！”

　　江嬛感激地向他道谢，由他把米夺去，然后林舫就第一次踏进了她的闺房。

　　真的是名副其实的“闺房”。

　　房间清一色的宜家家具，简单、整洁，客厅里摆放着两张两人软沙发，中间有一张桃木色的实木茶几，地板上铺着一张米黄色的地毯，电视柜换做了书架，上面放满了书，旁边一个仿宋的青花瓷花瓶，上面斜斜地插着几支百合，整间屋子，洋溢着一股温馨和雅致。

　　林舫想，和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应该挺舒服的。

　　江嬛给他泡了一杯玫瑰花茶，用的是白色光洁的瓷杯，而不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一次性塑胶杯。这让他感觉到一种莫名的悸动，她刚出场时的样子，就早已经决定了在他心目中的位置，她犹如那高雅的女神，有些触不可及如今却近在咫尺，在欣赏和爱慕之间，他对她，几乎是一见钟情。

　　02

　　林舫和几个志同道合的工人一起，办了一个“工人文化基地”。其实就是一个小型的图书馆，让附近工厂上班的工人和生活在这座城中村的底层百姓有一个娱乐消遣的场所，毕竟，学历不高但喜欢读书的人多的是。

　　他没想到，江嬛居然亲自登门拜访了。

　　她带来一束百合。简陋的图书馆刹那间满室芳华。这个女人和她的花，惊动了屋里所有的人，原本低着头看书的男女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她，林舫急急地走出来，连笑容都有点慌张的意味：你怎么来了？

　　他跟她提过这里，没想到她真的登门了。

　　她说她是来寻求合作的。她是某工业大学的教授，专门研究工人的就业与生存问题，为了能够深入研究，她专门从葡萄牙回国，住进这能近距离接触底层百姓的城中村，好研究他们的生存状态。

　　她知道林舫是工会的干事，对附近的工厂也熟，希望他能帮忙引见一下，她准备去工厂采访部分工人，获取一些调查资料样本。

　　林舫思量片刻，还是答应了。随后他向工会领导汇报了这件事，得到批准后，就带着江嬛一起，去了离城中村大约三公里远的一间电子厂，准备进去采访车间的工人。

　　在工厂人事部经理的陪同下，他们参观了工厂的车间、食堂和工人宿舍。江嬛准备在宿舍里和工人聊聊。但很不顺利，工人不知道怎么回答她的问题，尤其是，当她问工人们有什么理想的时候，满脸疲倦的工人就会带着一丝的嘲讽说：“我连饭都吃不饱了，还会有什么理想？我的理想就是一个月能赚到比三千块多一点的工资。”

　　工人们一边说话，一边不停地偷瞟江嬛手上的白金镯子，上面还镶着许多碎钻，在宿舍日光灯的照耀下，闪着耀眼的光芒。大概江嬛也注意到了，便偷偷把镯子往里撸了撸，镯子就藏进了衣袖里。

　　女工们和她聊天，就仿佛在接受组织的盘查，怎么也放不开，谈话还一度中断。后来工人陆陆续续地全部走散了。

　　江嬛只好无奈地放弃了这次的采访。然后她和林舫去吃饭，本来林舫想在街边的饭馆随意吃一个快餐的，但江嬛嫌那里脏，然后把他带到了上岛咖啡。

　　林舫看着江嬛身上的旗袍，真诚地说：“江小姐，你要是真的想打入工人内部，我觉得你还是接地气一点比较好。”

　　江嬛有点不明所以：接地气？

　　林舫盯着她胸前某个高耸的部位，说：“你打扮得太贵气，离你的研究对象太遥远，你应该稍稍朴素一点，与群众打成一片，让他们觉得你平易近人。”

　　听完林舫的话后，江嬛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隔天，再见到的时候，她果然大变样，不穿旗袍不喷香水了，就穿了牛仔和T-SHIRT，可就算如此，脸上白嫩的肌肤和身上的书卷味还是让她显得格外的出类拔萃。

　　后来，林舫才知道，那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03

　　江嬛经常来向林舫请教与工人有关的问题。她胸怀一种无上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想把工人的问题研究透彻，然后为他们谋福祉，希望将来能为他们干点什么。

　　可见了江嬛后，他才觉得阿丽那样的女子真是太平庸了。大约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颗朱砂痣，可也是爱而不得的水中月罢。

　　林舫和江嬛常常在一起聊文学，他懂得没有她那么多，经常词穷，所以大多时候都是听她说，听着听着就忘了天地，忘了自己身处何方。有时候，他们办完事情，一起沿着江边的石路走回来的时候，当江风把江嬛身上隐隐的香气吹进林舫鼻子的时候，他真的很想很想用手挽挽那柔软的腰肢，很想很想就这样一直走下去。

　　只是江嬛走得较快，常常把林舫拉下两个身位，仿佛急着要赶回去一样。

　　尽管这样，林舫还是觉得很幸福，因为他们将会一起回到那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城中村，一起爬上那狭窄的楼梯，一起开门回家，虽然并不是走进同一道门,但他依然觉得心里充满了回家的幸福感。仅止一墙之隔，让他觉得自己的心也离她如此之近。不知道她喜欢他吗？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拥有一个家，印象中和前妻在一起时，从没有过这么强烈的感觉。

　　04

　　傍晚时分，阳光正好。

　　阿丽羞涩地笑着，夕阳把她的脸蛋染得绯红，她告诉林舫，等下她去买菜做饭，给他做他最喜欢吃的猪肚鸡煲。

　　阿丽是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再过两个月才满26，也许从前还没有谈过恋爱，她早就知道林舫的情况，却一点也不介意。

　　林舫当然了解她的心意。阿丽长得也不丑，他也是阳刚之躯，体内总是有一股火气在行走，渴望找到出口。如果没有遇到江嬛，他觉得和阿丽的鱼水之欢已经是良辰美景，他们是合适的，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他会娶阿丽为妻。

　　可是偏偏江嬛出现了。她美丽优雅，知性大方，带着一种他从没有接触过的高贵，一下子将他带进了一个非常美好的梦境，一个脱离了现实阶层的梦境。

　　大约每个男人心里都有着这样的一个梦。它本来潜藏在内心深处休眠，在遇到江嬛后就被激活了。

　　吃完晚饭后，阿丽又去洗碗，然后搞卫生，弄完已经九点了。她还是磨磨蹭蹭的不想走，林舫明白她是想留下来过夜，若比作是从前，他早就欺身上前，吻她了。

　　可他现在不想了，他把大门关得紧紧的，时不时侧耳倾听对门，总是担心她突然过来敲门。万幸的是，直到现在，江嬛都还没有回来。

　　林舫送阿丽回家。穿过几条阴暗潮湿的街道，当走到阿丽住的那条街的街口时，他竟然看到一个人倒在那里。他惊疑地走上前，发现这人竟然是江嬛。她虚弱地喘着气，腹部插着一把匕首，血不停地在往外流，夜色将她的血同样变成了一片黑。

　　05

　　江嬛是被人打劫了。那人想抢她的包，未果，便狠狠地插了她一刀泄愤。她不给是因为里面有她辛苦收集回来的资料。

　　他们报了警，然后赶紧送江嬛去医院。公安局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事情好像搞得有点大，不仅街道办、区委、市领导来了，后来就连省里的公安厅厅长也来了。

　　林舫有点懵，不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抢劫伤人案吗？何以如此兴师动众？

　　后来，他终于搞明白了，原来江嬛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教授，她是某位外交官的夫人。丈夫是驻荷兰的外交官，今次回来，原本老公是不同意的，但她坚持。

　　第二天，江嬛就被人接走了，她的房子，也有专门的人来整理，林舫连最后的告别都没有和她做。因为当他第二天赶到医院时，已经人去床空，傍晚有几个人过来把她的衣物拿走了。

　　又过了几天，有人来问他，要不要江嬛房子里的家具？她全部送给他了。

　　他全收下了，权当是一种特别的回忆，权当是，将要继续和她一起生活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在后面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林舫依然觉得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关于他和一个异常美好女子充满绮丽色彩的春梦。江嬛是他的梦想，而阿丽才是他的现实。

　　END

　　作者

　　夏半月,矛盾摩羯女，

　　广东高州人，现居中山

　　一半理性一半感性，

　　笃信靠双手可以找到我欲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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